除了這種段落,大春還會寫到各種各樣的掌故,甚至誇張到寫李白遊歷,大春會去算他走水路陸路的方法分別要多少時間。
散錢終有串─那是李白的一生
所以我真要說這本小說不簡單。我原本預設自己要看的像錢鍾書《管錐篇》那樣艱澀用典、一天讀不了三頁的書,沒想到很容易看,我一天看個一百頁也沒問題。錢鍾書學問好,但寫的東西不易看。曾經葉恭綽就批評他最大的缺點是:散錢無串。大春做到了錢鍾書沒做到的事,他找到一條縄子,把唐朝跟李白的事情全部都串起來了,把想寫的,全都寫進去了;例如如何講詩,如何講文學。
這類在小說裡顯示才學的故事,以前也有人寫,就是清代的才學 小說,代表作是《鏡花緣》。但如果看過這本書就會曉得,這本小說後五十回是不用看的。後面是武則天如何選才女,如何寫詩評比,但寫得很零散,就是一頓頓飯局作詩比才學,情 節卡著全沒動。大春是個熟悉小說章法的人。說小說沒有驅動力,不是說他沒有能力在小說裡放驅動力,而是他不想用傳統的做法。但他還是善用草蛇灰線,在敘事中後事前敍,前事後敍。讓讀者對將來發生的事有所期待。比方說第一冊少年遊裡一開頭就寫到綿州刺史會神仙,這事情中斷到書中第三十回150頁後又再度出現。前面29回都在準備這個高潮,埋下這個伏筆。再比方說,第二冊的鳳凰臺,大春寫李白身邊有個朋友吳指南,不斷說吳將要死、會死,說了十多次。敢這樣寫讓人不斷等著要發生的事情,表示刻意製造讀者期待,那件事情真來時,你最好寫得很好,它也真的很重要。才能說得過去,我看吳指南死那場戲,果如其然,大春作到了。
對我來說,大春找到一根繩線把他的唐代散錢串起來。這個繩線是甚麼?是李白的一生。
張大春:到底我給大唐李白的驅動力是甚麼?這是個漂亮的問題。
我選擇李白的一生,就選擇了一個讀者已經大概知道的進程,從他出生寫到他死,我不用多交代,讀者自己就有好奇,因為他是一個太有名的人,這就解決了驅動力的問題。但李白又不是我們知道的李白,你說他浪漫,不完全是。說他是個逢迎求名的人,也不是。他就是個「傻逼小青年,進城翻白眼」,確實就是從鄉下到城裡的年輕人。他拿了作生意的爸爸不名譽的一筆錢,踏上離家路途,本來從三峽到九江,他應該把錢分給在當地的幫忙作生意的哥哥和弟弟,但他沒有。他自己拿著錢去散盡天下,交遊各種人。李白是個賤商之子,沒有機會當官,所以他一生有個作官夢,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夢,是神仙道士之夢。
詩人也有做官夢
先是他的做官夢,為了能跟士族門第結交,李白甚至在27歲結了一個他自覺委屈的婚,所謂的不廟見婚。他為了去掉賤商身分,經過道士上清派集團的引介,讓步跟一個前朝宰相許圉師的曾孫女成親,是那種娶了妻子但不代妻子拜公婆的婚姻,這是很少見的婚姻。且這個太太過世之後,他又同樣的情況娶了另一個高門第的女兒,他自己說是久隱安祿,蹉跎十年。看的出來他在婚姻中倍感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