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你出來混的時候,我還在哪兒呢?應該還在遼寧街頭一家叫做松本西藥房的附設診所裡打針治療肺炎;刀光與針影的恐懼,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你在拉斯維加斯唸會計和資訊管理的時候,我還在哪兒呢?大約還在新莊某大學圖書館裡抄聲韻學作業;學位與知識的差異,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你在收存了那一卷陳啟禮與吳敦暗殺劉宜良的保命錄音帶的時候,我又在哪兒呢?應該是軍中某士官學校當文史教官吧?滿心只想著偽造政教組長的簽名、填寫榮譽假單,好出去找女朋友們鬼混吧?堪見汝與某之襟懷和報負,也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90年代是個人人投身資本社會的好時代,聽說你創立了韜略集團,旗下所屬,有將近三十家公司,承包過幾百項工程;那時我又在哪兒呢?靠!我也紅了一段時間,寫書、製作電視節目,去桃源街吃牛肉麵可以得到自動打折的優待───然而兩兩相較,事業規模之巨微參差,仍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新世紀到來,連美國華盛頓郵報都提到你───我發覺你果然還是一款豪越人物───能有本事被美國人聲稱壟斷大陸臺商的販米,則非春秋時代之弦高、范蠡而何?爾後,你成立中華統一促進黨,一介總裁,比肩蔣公;到了這個程度上,我瞠乎其後,不能望你之項背,其天壤悠悠,更何可以計道里?
但是今天得說一個道理。我之所以能說得上話,得具備一點資格,於茲勉強攀交,大約是緣於去年我接受國家地理頻道之約,替一部關二爺崇拜的紀錄片配過旁白,而你與關二爺並駕,是傳主之一,應蒙不棄,遂不可自棄,便於瞠乎爾後之餘,遙相呼喚。
俠矣乎?你是以俠自任的人,不必泥於法,所以我也不必在法理法學法條法意上同你說「反反服貿」之一方如何可以依法也攻佔立法院云云。古之論俠行者,歸宗於太史公之〈刺客列傳〉、〈游俠列傳〉,由刺客而游俠,恰是你人生之中也親歷深味之事,所以我假設這兩篇列傳也是你一定讀過的。
自曹沬而豫讓、而專諸、而聶政以至於荊軻,之所以受太史公之揄揚,不在盡報國之忠,而在守一諾之信。後之淺人,每作武俠故事,皆以國族寓言而敗俠道,以為事君愛國,報効忠義,方稱俠行,其誤復不可以道里計。
試看:〈游俠列傳〉中朱家、郭解之流,何嘗維護過政權?他們都是盡一己之力,施舉家之財,賙濟窮困,扶持弱小,而見疑於當道,乃至破家亡命,以身殉俠名。他們因此也正是以性命踐履俠道,為當權者所忌、而受到史家和後世敬重的典型。
服貿之為法,自有愈辯愈明之理;統獨之安危,亦有愈數愈清之義。你辯之亦可,袖手亦可;唯以中華統一促進黨之總裁號召二千死士反攻立法院,我期期以為不可。試問:「夫大國之義與小國之義,孰為仗義者之義乎?」身為一黨元戎,棄可辯之義,効曖昧之忠,徒貽士論之笑爾,身為俠之大者,遑能侘傺至此?
百年之後,汝與某相遇於黃泉,未許尚有相去不可以道里計的差異,兩鬼咫尺之遙,相遇一揖,你若問我:今日之事,安能受豎子亂政之氣?我會告訴你:豎子或已證其俠行,昔曹沬以一匕為魯奪五城;豫讓以一身報智氏之厚遇,他們都沒有替強權做過倀鬼,而況專、聶、荊卿乎?而以中華統一促進黨之總裁,何不運籌於大國小國和平交流之大業?必欲拼一血流五步之盲動,而令親之者痛、仇之者快,竊為君所不值!
大春拜啟
*作者為知名作家,廣播節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