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記憶(6):以不斷書寫抵抗遺忘

2014-06-03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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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仁華的《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紀錄》為八九民運留下歷史。(取自作者臉書)

吳仁華的《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紀錄》為八九民運留下歷史。(取自作者臉書)

有一次王丹和一位朋友到社裡小坐,他對朋友介紹我時戲稱:這位也是中國民運人士。「民運人士」這頂帽子太高,也太沉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以乾笑帶過。我其實只是一個喜歡做書看書的普通人,也貪生怕死,也愛慕虛華。

「六四作家」的相關作品,出了幾本之後,覺得到了應緩下來的時候了。常不知到底為誰而做?我想像的讀者應該是台灣人,作為認識中國這個國家的參考,事實不然,讀者反映平淡,秋波不興:而這些書原應該在中國出版,但完全沒有出版的可能,通不過審批,只能在外部發聲。類似的事,早有前例,最有名的例子就是《齊瓦哥醫生》的出版,作家帕斯傑爾納克寫出之後無法在俄國出版,只好把書稿偷渡出去,在義大利以俄文發行。二十世紀的事,二十一世紀仍在重演。蘇聯果然還是中國的老大哥。

今年二月間,接到廖亦武轉介書稿的電郵,作者的名字十分陌生,吳仁華。廖亦武信上理直氣壯地說:你已是彼岸牛鬼蛇神的代理人了。甚麼?我究竟如何一頭栽入這不知清兮濁兮的滄浪之水中?不過,我一邊忍著氣回覆,一邊還是看著書稿。這一看真是不得了,這本《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紀錄》,採取全景式的角度和敘述,超越以往閱讀過的任何個人的六四回憶或見聞,即使廖亦武在《子彈鴉片》中用力捕捉參與者的見證親歷,也僅突出了個人角色和特寫,少了整體觀照,有第一人稱的極致,也有第三人稱的欠缺。吳仁華的這本書稿,真是天外飛來,補足了這個閱讀和理解的缺憾,更重要,也更驚人的是,他把人民解放軍如何兵進天安門,如何展開血腥清場,民眾如何反抗,保護學生,流彈如何傷及無辜,學生如何抵擋,退場機制如何形成,學生領袖在這過程中的應變和決策又為何,以歷史文獻學家的翔實工筆,完整呈現,是所有六四的書寫中,僅見的一本,而且搜掘之廣之深,讓人嘆服。

當時還在中國政法大學任教的吳仁華,在1989年6月3日率領由學生組成的特別糾察隊,進入天安門廣場,經歷整個從這天中午一直到隔天上午十時清場行動結束為止,二十二個小時內所發生的事。這本書以時間為分章,一個鐘點一個鐘點的推進,寫這些時間發生的各種事件。大多數的人以為解放軍的清場行動只在天安門進行,事實上,當坦克車開進北京市區就已煙硝四起,槍聲不絕。中國人民萬萬沒想到號稱「人民」解放軍的國家軍隊,用坦克槍砲清理的對象居然就是人民自己。

吳仁華人在廣場,所以周圍的戰事,就只能在事後藉助大量的個人回憶或可見的資料補足,同時也對照官方的說法,更顯現出事實真相的醜陋不堪。官方一手遮天,迄今沒有確實的數據顯示清晨四點,坦克車輾壓的帳篷中到底有多少學生罹難?真正的國家暴力。清場戰事的慘烈,不僅在天安門廣場,廣場周邊的街道,處處血跡斑斑,街道兩旁的樓房的彈孔就是槍砲掃射的不二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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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最讓人感動的,還是人的良知閃現,即使在國家機器的壓迫下也會有人抵抗,不管是38軍軍長的稱病不出兵,或是消極抵抗,故意留白的《人民日報》,更有現場以英語播報的新聞從業人員,從此下落不明……。書所凸顯的意義,已跨越歌頌運動中的英雄或知名人士,而是彰顯更多無名的個人,為大時代的運動所獻出的生命和展現的道德良知,構成了比人民英雄紀念碑更偉岸的時代豐碑。

這是一本不容易寫的書,難在於全面梳理和翔實紀錄,難在於壓抑傷痛,超脫個人情感的匡限,努力求真求廣。但書寫是必要的。米蘭.昆德拉說:人與強權的鬥爭,即記憶與遺忘的鬥爭。面對國家機器以有計畫的,全面性的清洗國家暴力的痕跡和竄改歷史記憶,我們也只能藉一再地敘述覆誦,抵抗遺忘。

「六四」這中國最長的一日,世人永不遺忘。

*作者為允晨文化發行人(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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