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驕傲的支撐,才讓我年歲越長,反而越喜歡馬拉多納。奸笑世故的貝利永遠非我所愛,昔日巨星們穿上筆挺西裝成為政客,也為我不喜。至於馬拉多納,儘管我反感切格瓦拉的血腥殘暴,討厭查韋斯的獨裁,因此對馬拉多納的政治觀不敢苟同,但仍相信他是真實的——誰也沒說真實的就一定是正確的,但很多時候,錯誤比虛偽要好。離經叛道當然也不是人生最好的選擇,可在所有的個人主義裡,你都可以發現一些寶貴的東西,無法被世俗和失敗所遮蔽。
個人主義與驕傲相生相伴,融入阿根廷這個曾被殖民近三百年的國家。被殖民其實是一件充滿矛盾元素的事情,它一方面充滿屈辱感,使得被殖民者有著對自由的極度嚮往,另一方面又因為殖民者文化優勢的滲透,使得被殖民者更早接觸到先進文化。上海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例子,這個曾經的遠東最繁華城市,一度是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的中心,同時先進文化的滲透也與被殖民的屈辱共存,使得這個城市的氣質與別不同,至今仍有華貴的一面。阿根廷足球也是這樣,它視自由如生命,同時卻又受殖民影響,有著南美球隊中最好、甚至類似歐洲體系的戰術素養。
當然,阿根廷足球也曾被束縛。1978年,阿根廷軍政府拿出了當年國家預算的10%用於世界盃的場館和設施建設,意圖展示一個軍人統治下的道路正確的阿根廷。他們最終奪冠了,肯佩斯的鏟射早已成經典,可球場上的自由奔放背後,是巨大的陰影。那個於1976年通過政變上台的軍政府,無比殘暴,以大肆抓捕、屠殺維繫統治,處決方式五花八門,甚至將人裝入麻袋,由飛機丟進沼澤。何況,與秘魯隊的那個6:0,早已被推測為一場政治交易,是世界盃歷史上最著名的假球,不容有失的軍政府,為了以世界盃平息民怨,已無所不用其極。
自由與政治,似乎從來都是相悖的,可對於阿根廷足球而言,它們總是共生,並撕扯著那件藍白球衣。1982年世界盃,作為衛冕冠軍的阿根廷隊首戰失利,次日馬島戰爭結束,阿根廷戰敗,引發了國內動盪,民眾遊行示威,抗議軍政府。
在1986年世界盃的那場經典戰役中,阿根廷隊擊敗了英格蘭,馬拉多納永遠那麼真實,他沒有說「足球與政治無關」之類的套話,沒有以「單純的足球」來討好世俗,他說的是:「我不否認,我們贏得了某些超越一場足球比賽之外的東西,我們打敗了一個國家,我們這些足球運動員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貢獻。雖然在比賽前,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這跟馬島戰爭無關,但誰都知道那是在說謊!在我們體內,仍然可以感到疼痛,從在那個島嶼上犧牲的阿根廷子弟身上傳導過來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