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一如預期地拒絕下台,特區政府精心算計後同意對話,「雨傘革命」撐過十.一、又撐過最後通牒,街頭空氣依舊緊繃,群眾的下一步是衝是退,舉世關注的程度,已經證明其斐然成果。而隔海翹首的我們,仍然沉醉在10月1日凌晨,佔中的點點燈火灑邊港邊的空拍圖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香港。
燈火通明的璀璨港灣,是我們熟悉的香港。那是聖誕假期前購物節的香港、是維港煙火秀的香港;是我們需要療癒時,就能飛過去尋找小確幸的香港。
人聲沸騰的繁忙市街,也是我們熟悉的香港。是周星馳告訴我們不要當鹹魚、劉德華有一天會當特首,是周潤發、梁朝偉隨時會甩著風衣衣擺出現在下個街角的香港。
而現在,那耀眼燈火正在燃燒自己,希望照亮未來;喧嚷人聲正發出不平之鳴,要求自主自治。一向以安逸生活哲學讓我們欣羡不已的香港人,這一次決定釋放血液裡南方的造反基因,走上街頭討公道,就像電影裡說的「自己選擇從安穩的生活走開」。乍見似乎陌生,卻因為熱血而加倍親近。
不只是每一年的六四集會、不只是回歸後的七一遊行,就算早在2013年初就啟動的佔中運動,也在默默奮鬥了一年多之後,才終於在街頭喚起國際注意;一直未對香港有太多關注的台灣群眾,也才忽然間開始饑渴地尋索各種香港的訊息。如今看著新聞直播、站在香港街頭,我們發現平常看港劇、唱KTV的那幾句廣東話不夠用了,我們多希望能聽懂他們的話語,多希望能懂得他們。
然而,還是懂的。因為我們是台灣人。
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沒有清楚意識香港對台灣的意義。因為大學宿舍裡嗓門比我們大一點、英文比我們好一點的同學,我們只知道他們的未來未必和我們同行;因為這城市總排在轉機行程上,我們只知道她比我們離世界更近一些;因為香港是又不那麼像「中國的一部分」,因此我們只知道在中國構築的「一國兩制」虛幻平行時空裡,香港該是台灣的「榜樣」。
而當香港人走上街頭,他們訴說的不只是香港的未來,我們更在他們的話語中聽到台灣未來的預言,在他們的身影中看到我們尚未面對的兇險。當梁振英在記者會上說著不過半年前台灣人才從閣揆口中聽到的台詞,那不是Deja Vu,是台港兩地歷史軌跡的交疊。
當台灣還在爭執著和平統一、一中各表是好是壞云云,總統還在盤算著有沒有機會和總書記握手,政府還在思索著更近一步或許有利無害的時刻,台灣社會有太多聲音被彼此淹沒,而香港,於是以肉身警惕台灣:小心選擇自己的未來。
這樣的手足之情,不只是來自什麼同文同種的民族血緣,而是一直以來彼此陪伴的患難與共。
因為親近,每個台灣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香港想像。想著香港,還是少時對她最初的想像:
「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
流蘇想著,在這誇張的城市裡,就是栽個跟斗,只怕也比別處痛些,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起來。」 (傾城之戀,張愛玲)
愛恨傾城,全因為香港;傾覆當下,香港於焉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