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老是被中國人拿來當做中國早有「民主」的依據,包括台灣的兩蔣政權。但終究「民本」不等同「民主」。即使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以「和人民商量」視為決策納入「民意」的方法,但不論是協商或商量,聽了依舊官作主,那也是「假民本」,遑論民主。
說到底,21世紀的此刻,中國還必須視「聆聽人民意見」為進步,其實滿悲哀的;香港佔中迄今,情勢比預期難以掌握,誰都算不準唯北京之命是從的港府究竟會如何收場?當各界以「考驗北京的智慧」或「考驗國家領導人習近平的智慧」評論分析這個運動,究其實,但凡政治制度、社會發展,得繫於一人之智慧、一黨之智慧,更是悲哀。
台灣民主政治發展迄今,民選三任總統,政黨輪替兩次,的確未盡人意,一個總統小聰明絕頂就是沒智慧,一個總統連小聰明都沒有遑論智慧,憋了十多年也罵了十多年,罵他四年、八年、十六年,總會罵出個換人的局面,即使換出一任更笨,依例還是可以再罵他到倒,上街頭抗議領導人太笨,警察要驅離,還可以控告國家暴力。
相對的,享有「一國兩制」的香港,治港之港人還得北京以「愛國」為標尺才能成為「候選人」,在佔中撤離與不撤離之間,最大的考慮是「安全」,安全的顧慮有二:一是政治操作下的不明街頭暴力;二是對這個政權徹底的不信任感,沒有人能預測這個政權「萬一沒智慧」,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畫壇開派大師傅抱石,當年為熊式輝、陳果夫刻印、為蔣介石擬宣言,一九五0之後,又是搶得先機以毛詩入畫者,人民大會堂的《江山如此多嬌》就是他的作品,曠放的藝術家有此政治敏感,還能度過最黑暗的反右文革,但其家人親屬無一被整得七葷八素,逃都逃不掉。他曾在《毛澤東詩意畫冊》上刻一印石〈不及萬一〉,自謙其畫作不及毛澤東詩意之萬一,翰墨軒總編輯許禮平的詮釋最到位:「自謙『不及萬一』,潛意識是為了『萬一不及』,傅公的惶恐算是鏤諸於金石了。」
藝術家的惶恐,鏤刻在金石、留存在畫作的雙關情緒,擺在香港現況,看看這八、九天來各大學校長所呼籲所關切者,不過就是擔憂「萬一不及」四字,學生安危才是他們心目中最緊要的大事,校長們的潛意識無非是擔心「舊事」(八九民運)重演。一個政權,不論是歷經一甲子、或走過四分之一世紀,都還叫人擔心,該檢討的真是自陳「民主不是裝飾品」的政權和領導人。
一九七四年,毛澤東對來訪的英國首相希思說,香港回歸,祖國統一,看來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毛澤東指指陪同會見的鄧小平說,「這個問題交給年輕人去解決吧。」相對於毛澤東和蔣介石,鄧小平和蔣經國是年輕人。就在毛澤東見希思前一年,蔣經國在台北第一次會見明報負責人、知名武俠小說作家金庸,金庸回憶見面時勸蔣經國別想著反攻大陸了,與其搞到全軍覆沒,不如好好建設台灣,金庸說,「蔣經國沒說好或不好,只說會考慮考慮。」八年後,金庸在北京會見鄧小平,金庸顯然肯定鄧的開放政策,也支持「一國兩制」做為過渡,因此成為基本法草擬過程中的重要人士之一。
重點是:當年的「年輕人」都已故去,而每個世代有每個世代的需求,政權若是不能與時俱進,又如何吸引後繼之年輕人呢?一國兩制,鄧小平允諾五十年不變;如今距離一半還早,到了習近平手裡,難道就行不通了嗎?魄力都從大膽來,鎮壓只需權力,(民主)開放真要魄力,面對歷史轉折的時刻,北京真得慎思體會其間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