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言之,該書之《建國志》即以南明及延平郡王為正朔,及鄭氏降清之後,才用大清紀年。《台灣通史》下止於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馬關條約之簽訂。若再往下寫,恐招日人之不滿。該書歷時十餘年,凡六十萬言,以太史公《史記》體例為之,亦可見連橫對其「藏之名山傳諸後世」的決心。
不過,不管是當時還是後世,學人對此書亦多所批評。在1920年本書在台灣印行之後,台灣學界即對此有過多次爭議。比如,該書中的涉外關係部分,真實性有待商榷。批評者認為連橫不通外文,無法閱讀域外文獻,僅依靠漢文記載。但是按照林文月的說法,連橫學過俄語與日語。當今一些學者也認為,連橫並未受過現代學術訓練,是「文人著史」,非「史家著史」。李筱峰的批評顯然非常激烈,他直指此書「謬誤百出」。
這些批評都有些過於苛求。林氏所著的連雅堂傳,走的是「以詩證史」的路子,引用了大量連橫的詩作。從其詩作來看,連橫無疑是一個傳統文人。詩勝於文,文勝於史。其對於撰史的態度,並未如現代史家那般嚴謹。台灣學者黃富三就曾說過:「比如說引文不註明出處,你說那個時候,中國人寫東西哪有人會寫注一是什麼注二是什麼?」
但後世更多的爭議倒還不在該書,而是:連雅堂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落拓江湖載酒行
連氏的詩作遺世不少。林著稱連橫在18歲前,就手抄《杜少陵全集》,開啟詩興。我們在他的詩作裡,也能看到他上襲少陵詩風,不論是內容還是風格,頗近少陵與放翁。這在不少詩句中能看出來。林著大體上是依據連橫的詩作,從中分析傳主的行為與心理活動。
連氏早年赴上海,入讀聖約翰大學。作者稱連氏時年「二十歲左右」,那麼入讀當在1897年。聖約翰是當時中國最好的大學,也是第一個被美國大學承認學分的大學。連橫入讀俄文,但又很快就輟學(葭案:熊月之編著之《聖約翰大學史》校友名單未有連氏之相關記載)。林著認為,連橫讀俄語的原因是,未來中國人需要跟俄國人打交道。輟學的原因是因為母親催促其返台完婚。
完婚後,連氏並未回滬繼續讀書,而是進入日本人新創立的《台澎日報》,任漢文部主筆。這家報紙不久後改組為《台南新報》。1902年,連氏還曾赴福建廈門捐得監生,然後參加福州鄉試。不過,林著中沒有提及納捐科舉之事。其子連震東後來解釋說,他去福州是借考試調養身體。
其實很難解釋為何連橫會參加清廷鄉試。從作者的敘述中看來,因為清廷割台,連氏對清廷之腐敗極為不滿。在我看來,連氏對台灣的認識當中,有一個始終無法自洽的矛盾:他一方面奉南明、延平郡王為正朔,不承認清廷統治台灣的合法性,在辛亥革命之後抨擊滿清宅夏竊國;一方面又極力讚揚以劉銘傳、丘逢甲為代表的清廷對台灣的經營。他說,對開拓台灣功勛最高的兩個人是陳永華和劉銘傳。後來他遊歷南京時,在天王府曾寫有「他年修國史,遺恨在湘軍」的句子,可見他對清廷之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