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4日,黃霑去世,轉眼便是十年。
黃霑生前身後,人們多尊稱一聲「霑叔」。還記得十年前,各種追悼鋪天蓋地。被視為香港文化符號之一的他,難免遭遇「帶走一個時代」之類的評價,看似褒獎,實則惡俗,奔赴天堂的路上還得背上這口「拐賣時代」的黑鍋,一路負重,不得安寧。唯一可慰藉的是,這年頭被指「帶走一個時代」的逝世名人甚多,大家一人背一口鍋,倒也不寂寞。
最讓我厭煩的是一些內陸媒體,慣走高大全、主旋律路線,刻意渲染「霑叔的正氣和民族之氣」,將「赤子般的家國情懷」當成他內心的全部,將《我的中國心》視為其即使並非唯一也絕對最為重要的作品。如此刻意行事,非但誤解了霑叔,也誤解了香港。
(《我的中國心》不是黃霑頂好的作品。)
這種刻意的想像,準確度甚至還比不上不諳世事的孩子。霑叔剛去世時,我與一個中學生聊起此事,他的說法是:「黃霑?就是那個填《滄海一聲笑》和《上海灘》的色老頭嘛,笑起來好好玩!」起碼,他抓住了「填詞」、「色」和「招牌笑容」這三個點,那是相對更真實的黃霑。說起來,在大陸地區,長居珠三角者對黃霑的瞭解顯然會更準確一些,他活在每晚電視送飯的TVB裡,活在學生宿舍半夜偷聽的香港電台節目裡,活在總有渠道可以見到的香港報章雜誌中,嬉笑怒罵,講起黃色笑話絕不設防。
香港的「四大才子」和「三大名嘴」,黃霑均位列其中。跌宕人生雖僅六十餘載,但也有無數故事可鋪陳。只是,他身上的南粵氣質和香港氣質,與內陸地區幾十年來的慣有語境和主流價值觀並不相符,別的不說,其代表作《不文集》裡的那些不文笑話,很多就不是非粵語地區人士可理解。甚至可以說,當黃霑難得在價值觀上與某些人的想像相契合時,往往也是其自曝其短之時,比如對政治相對淺薄的認知和文人常常不免的邏輯缺失,大談「陰謀論」的上書可算一例。
黃霑的價值在於他與香港這片土地的榮辱與共,在於浮沉中的真實,「不文霑」不僅僅代表一個愛講黃色笑話的人,也代表一種笑看風雲的態度。
黃霑的童年在最具老廣州氣質的荔灣度過,1949年隨父母移居香港,先後於著名的天主教中學喇沙書院和港大畢業。喇沙書院的歷屆校友中有林夕、倫永亮、許冠文、董啟章和李小龍等人,均是香港藝界文壇的頂尖人物。
在歷史轉折的當口移居香港,在教會中學讀書,在港大畢業,任意一條都是許多香港文化人身上的標籤,但三者兼而有之者並不多,黃霑的命運與香港的大時代就此交織。
(當年情)
在1986年的《當年情》裡,黃霑這樣填詞:「輕輕笑聲在為我送溫暖,你為我注入快樂強電。輕輕說聲漫長路快要走過,終於走過明媚晴天。聲聲歡呼躍起像紅日發放金箭,我伴你往日笑面重現。輕輕叫聲共抬望眼看高空,終於青天優美為你獻。」這是《英雄本色》的主題曲,片子已成一代人的記憶,香港電影的符號之一。那時的香港正處於希望與困惑並存之時,在那之前的1985年,中英聯合聲明正式生效,香港確定回歸。也是在1985年,香港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正式晉身發達地區。經濟的相對穩定和政治的極大不確定性,讓港人難免出現困惑。但那時沒有多少港人會想到,更大的困惑會發生在不久之後。也正因此,《英雄本色》既有對法律的不信任,也瀰漫著個人英雄主義的救世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