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香港黑幫電影的個人英雄主義和暴力美學在八十年代中後期達到輝煌,並非偶然,它與香港政治走向以及鼓勵個人奮鬥的社會經濟模式隱隱契合。在這一背景下,黃霑這首《當年情》同樣希望與困惑並存,溫暖情緒中難免有「漫長路」的艱辛。
1987年的《倩女幽魂》主題曲,同樣是黃霑的代表作,演唱者仍是張國榮。歌詞中既有人生美好的希望,也有「路隨人茫茫」的困惑,與片中的書生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相映。作為一個大陸移民,經歷過政權更迭,經歷過香港的奮鬥時代,經歷過六七暴動等暗面,並在八十年代親眼得見香港的變遷和不可預期的未來,黃霑難免在前行中感到茫茫。
(張國榮演唱《倩女幽魂》。)
當然,如果僅僅是困惑,黃霑就與許多香港文化人無異,全無「個人特色」。他的真性情才是真正獨特的「霑式標籤」,別無分號。
真性情的最好例證當然是《不文集》,甚至可以說,這本「小黃書」裡,性情的價值遠大於文字,要單說這文字的才情,高於黃霑者實在太多,可要如此毫無忌憚的「不文」,卻非常人可及。他也簡單率性,戲稱哪有什麼性情文字,把情字省掉就差不多。以他的身份,卻總愛去電影裡客串,又因他的形象,總是演些猥瑣丑角。換做旁人,怎肯失了身份,他卻甘之如飴。他曾寫道,自己「演了不知多少部戲的閒角。不是警司,就是匪幫,正是黑白兩道,任我馳聘。而如非色狼,便當嫖客,端是黃字本色,眾望所歸。瞎子演過,瘋子也演過。若論戲路之廣,香港排名,應在百名之內;要說薪酬之低,銀壇金榜肯定是負數之冠,因為有很多時候卻薪酬不收,過足戲癮之餘,連車費也會倒貼。拍得興起之際,甚至自掏腰包,大宴諸色人等。」
也因為真性情,他身上總有俠氣,所以填起武俠題材的歌詞時總是得心應手。最經典的《滄海一聲笑》,一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足以傲視香江。
《黃霑、羅大佑、徐克的《滄海一聲笑》。)
同樣因為真性情,他從不給誰面子,言詞無忌。當年成龍的「小龍女」風波,不少人為成龍辯護,金庸則說「男人可以風流,但是不能下流」,黃霑則連成龍帶金庸一起譏諷,說「這種事根本全屬下流,哪來的風流?風流一詞不過是一種修辭手法而已。金庸則更沒資格談風流下流,因為他太少女人,只懂用腦寫小說。沒性關係就是不下流,難道用腦來精神自慰嗎?」
他自己的情事,也總是真性情相待。他與林燕妮的戀情維持十四年,既有轟轟烈烈,也有雞飛狗走,還有淡漠冷戰,最終分手告終。他倒是始終放不下,也無忌在人前提起。那年亞視的《百萬富翁》節目大紅,有黃霑參加的名人版特輯。輪到他答題時,有條問題是「以下哪一位作家喜歡在稿紙上灑香水?」這是林燕妮的習慣,在香港可算是人盡皆知,黃霑的回答是:「是不是玩我啊!我從來不在電視上講粗口,只是有一次在電台裡講了,但都剪了。你們這樣就是挑戰我,我現在就講——林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