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外交部見面。就是在這裡,緬甸前政府謀劃對抗國際制裁和孤立。牆上掛著過去領導人的肖像畫,從翁山蘇姬的父親翁山將軍開始,他在1947年緬甸獨立前夜遇刺身亡。然後,是強硬的軍政府統治時期,一張張被人遺忘的面孔,那些不是民選產生的領導人。
新一屆領導人是獲得壓倒性多數票當選的,進來的時候有公務員前呼後擁、有警察保衛,剛開完一圈兒會,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安排。翁山蘇姬很少見媒體,接受我採訪還是今年第一次。
國際社會對她處理若開邦羅興亞穆斯林危機的方式提出批評,讓她很受傷。真是今非昔比了。從前,記者—包括我自己—會想出各種辦法到她在仰光湖畔的家裡,聽她講普世人權。
回想1995年7月我第一次見到翁山蘇姬,她還是剛剛獲得短暫自由的政治犯,迫切希望了解外部世界的新聞,特別是南非。當時我剛剛結束做BBC駐南非記者,那期間我一直在報導南非的民主轉型。
翁山蘇姬通過BBC國際台跟蹤收聽過我的報導,她特別希望了解南非國大黨如何結束了種族隔離。那時,她好像有一種很單純的渴望,如饑似渴地想了解方方面面的變化,從微觀金融到詩歌、小說的新動態。
後來,她名氣越來越大,緬甸軍人緊張了,又把她長期軟禁,軍政府繼續打壓,2007年,緬甸僧人的和平抗議無果,數千人被監禁。3年之後,翁山蘇姬才獲釋,恢復政治生涯。
2017年的這個星期,我在奈比多見到的這個女人毫無疑問已經變了。昔日的人權界女英雄,現在已經被許多從前的國際支持者疏遠。翁山蘇姬對媒體很警覺,對國際間的批評很不滿。她更像是一位堅強的政客,而不是7年前剛剛獲釋時被各國熱情款待的全球偶像。
我們圍繞若開邦的交談既和緩、也犀利。我告訴她,我報導過許多衝突,我認為我在若開邦看到的應該算是種族清洗。難道她不擔心,今後人們的記憶中不再會把她當作人權偶像、而是拒絶直面自己國內種族清洗的諾獎得主?
不!她拒絶接受這個定義。她說這是兩個分裂的社區,她解釋說,自己公開活動不多是不願意因為譴責給仇恨添柴。另外一點很明顯的是,從崇拜到譴責,西方聲調的急轉彎讓她很不爽。
我的感覺是,聯合國官員越是強調要她採取行動,她聽從的可能性就越小。這其中存在一個深刻的悖論。我和在亞洲的其它記者都還記得從前那些日子,軍政府譴責我們關於破壞人權的報導、批評我們誇大其詞。現在說這些話的,是前政治犯領導的民選產生的政府。
確實,若開邦傳出的指控並非全部都是真的;確實,最新一波暴力的導火線是武裝分子攻擊警察。但是,大批證據顯示,無辜平民喪生現象可以推溯到激進的羅興亞組織成形前很久。
我曾經報導過盧安旺達大屠殺、巴爾幹半島的暴行,但是,給我震動最大的種族對立事例之一是,在若開邦首府實兌(Sittwe)看到羅興亞人被困在貧民窟中的淒慘,在被燒燬的穆斯林村莊聽佛教僧侶惡狠狠的口號。
若開邦危機並不會給翁山蘇姬帶來太大的問題,大多數緬甸人仍然堅定支持她的全國民主聯盟;就算在少數民族人群中的支持率下降,她仍然把握著民意。但是,如果軍政府拒絶接受她的要求,即修改憲法停止軍政府控制關鍵部委、允許昂山素季出任總統,國際間支持者的疏遠也可能會成為問題。她是非常精明的政治家,不可能沒有意識到風險。但是,向她不認同觀點的國際間批評人士屈從,也是完全不符合她一貫的性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