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二二八事件後,對來自國民政府的統治者而言,任何將台灣社會視為不同於中國社會(民情、文化),或應該等同於中國社會(享有相同公民權利),而可能危及統治權力的言論,都是有害的。事件前原本相當充分的新聞自由,一夕緊縮,但緊縮的對象只針對台灣本土報人,對於黨報、官報、外省來台報人、半山報人,辦報之門依然是敞開的。因此,《中華日報》發行了北部版(一九四八年),《台灣新生報》擴增南部版(一九四九年);李萬居辦了《公論報》,林頂立、謝東閔辦了《全民日報》—兩者均屬廣義的半山集團;周莊伯、顧培根辦《自立晚報》,魏建功辦《國語日報》,朱庭筠辦《華報》,張友繩辦《台灣力行報》—三者均屬中國大陸來台報人。報紙的家數並未減少,甚至較二二八之前更多,但本土報業人士,卻幾乎從檯面上消失。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選擇性傳統」透過籠罩性的整體政治力量引導,在事關話語權的報業發展上,發揮了強大的影響力。(註1)「失落的世代」從此消失於台灣的報業舞台,而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之間,讓人感覺彷彿這批一度極為活躍的知識精英從未存在過。「選擇性傳統」所發揮的力量著實驚人。
一九六○年的《自由中國》雷震案,則是「選擇性傳統」力量的又一次呈現。與二二八事件最大的不同在於,二二八事件是整個台灣社會的大動盪,言論自由被緊縮,只是其影響層面之一—雖然是相當重要的一個層面;《自由中國》雷震案,則是專門針對新聞媒體所採取的鎮壓行動。雷震案發生的時候,國府在台灣的治理,已經透過一九五一年開始的土地改革,一方面消除了從日治時期延續到戰後的大地主階級勢力,另一方面穩定了基層的小農經濟。在外在條件上,韓戰爆發後逐步浮現的冷戰格局,讓台灣的戰略地位日益凸顯,也使得國府在對外關係上獲得更多籌碼,不必再如之前對美國民主派人士的批評多所忌憚。
當時,由蔣經國擔任蔣介石接班人的權力交接格局隱然成形,於是由他所掌握的政戰、情報系統,便開始掃除權力接班之路上的絆腳石,主張回歸憲政常態,公然反對蔣氏父子交班的《自由中國》自然首當其衝。由於日治時期養成的本土報人,在二二八事件之後都已經噤聲,當時還能勇於挑戰國民政府種種不適憲、反民主作為的,除了隨國民政府來台的自由派人士,就是之前曾協助國民政府穩定對台統治的少數「半山」人士。前者的代表人物是雷震,後者的代表人物是李萬居。
日治階段養成的台灣本土知識階層,在體察時事時,不免將過去的被統治經驗拿來作為評論現況的參照而有所批評。但像雷震這樣的外省自由派,則是「打著藍旗(指國民黨)反藍旗」,身為老國民黨員,他希望國民政府政權能夠好好延續,堅信唯有真正實施民主,才能確立政權立足台灣的合法性,對於國民政府僅願意象徵性的釋放出一點點民主,做做樣子的應付心態,深深不以為然。他這種超越時代的觀點,正好對立於當政者,在《自由中國》留下了許多擲地有聲的讜論,結果免不了觸怒當道,惹來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