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使用某個符號來為特定人事物命名,乍看是偶然而任意的象徵選擇過程,其實充滿權力關係的人為斧鑿。或許有人覺得,這都是沒想太多的「俗稱」罷了,但這麼說實在缺乏將心比心的同理。
前陣子有幾位從北藝來台大旁聽我課的學生,說他們正從自己生活周遭開始推廣一個青菜的更名運動,這種青菜在台灣普遍被稱為「大陸妹」。無論是在傳統市場、小餐館或麵攤,不管你是否曾經覺得奇怪、甚或有些尷尬難以啟齒,好像既然約定俗成都這麼稱呼了,大家也就不想太多地跟著這麼叫著買菜、點菜、吃菜。
即便不到歧視,但都是一種輕佻
多年前,我曾在夜市小吃遇過某位男性,他一邊點菜一邊訕笑幫忙顧攤的中國移民女士,問她:「大陸妹最好吃對不對?」略帶騷擾的語氣令人極不舒服。而我的一位日本好友,也曾經問我:「這個菜好吃,但有沒有其他名字?」她說自己實在不好意思開口點這菜名。與香港人結婚、精通中文的她清楚明白,「大陸妹」的稱謂即便不到歧視,無論如何都是一種輕佻。
一個懂得反思自省、從而能獲得學習累積的文明社會,就是當有人試圖質疑和挑戰習以為常的「慣例」時,大家會開始重新討論和探問,不只動口也更動腦;而不是集體訕笑這些提問者「想太多」、「吃飽撐著」、「被害妄想」,彷彿社會對事物的既存命名方式與態度,一旦敲定就不可改變。
社會使用某個符號來為特定人事物命名,乍看是偶然、隨機而任意的象徵選擇過程(有人以A來代表甲,然後區辨出A和用以代表乙的B是不同的);或者一開始其實用「a」而不是「A」來代表甲,只是經過漸進的集體使用,最後也就確認下來「A即是甲、且不再有人稱之為a或甲」的慣例。上述命名過程看似客觀中立、自然而然,但社會學家告訴我們,這裡頭其實充滿權力關係的人為斧鑿。
現代醫療曾存在有問題的命名
比如在源遠流長的中文書寫裡,「奸詐」、「通姦」這些負面義詞,為何都被賦予女字部首?這跟同樣歷史悠久的父權社會構成當然有關。又如古代中國有個邊疆少數民族叫「玀玀」,以犬字部首的命名,顯示他們被漢人中心主義視如動物般低等未開化之族類。直到一九四九年中國共產黨革命後,才重新正名為「儸儸」。
即使來到現代台灣,在科學化的醫療專業領域中,也曾存在許多有問題的轉譯命名。像是阿茲海默症或失智症被稱為「老年癡呆症」,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AIDS)被叫做「愛滋病」(乍看只是單純的音譯,其實隱含對同志性愛導致傳染的恐慌態度),抑或是唐氏症竟名為「蒙古症」。或許有人覺得,這些都只是便宜行事、沒想太多的「俗稱」罷了,不用在意,但這麼說實在缺乏將心比心的同理。倘若類似病名有一天冠在自己摯愛親友的頭上,那如影隨形的污名感受,何忍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