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研究院有一個近代史研究所,是台灣研究相關近代史的國際性重鎮。注意此處並未區分中國或台灣,當初的肇建者似乎已經料到今日中國與台灣在人文社會學界是一組互相衝突的概念,因而有此佈署。這是由郭廷以先生在1955年應中央研究院院長朱家驊邀請,開始籌設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但想不到這個良善美意立即卻受到各路史學大老一面倒的反對,理由無他,只因近代史研究當時根本還不到可以研究的時刻,在台灣當時的黨國戒嚴體制之下,太容易受到歷史的當事人現今仍在掌權隨之而來的政治干擾。用政治介入改寫歷史使之符合政治上的需要,其實倒也不是一件新鮮事。孔子著春秋稱「筆則筆,削則削」就是這樣的意思。筆則筆把政治正確的記載寫下來,政治不正確的敘事在竹簡上削除,以使歷史整體敘事符合執政當局的胃口。而這壓力在近代史研究上尤其顯著,因此歷史研究者必須面對痛苦的選擇,做這種研究注定會為政治當化妝師,否則就要甘冒自身在政治上巨大的風險,這種到頭來終究不能說實話的歷史研究不如不做。
在經過紛紛擾擾的爭論過程10年後的1965年,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終於成立,郭廷以隨後被聘任為該所所長;不久後做近代史研究會導致命定惡運降臨的可怕預言果然實現,這位偉大的近代史研究先行者就因與對國民政府極不友善的美國史家費正清等人往來而捲入政治風波,幾遭白色恐怖。
發生在1950年7月26-27日的大二擔戰役,中華民國國防部對這段戰史的官方記述足為適例。1950年7月26日夜間,中國人民解放軍某砲兵部隊自廈門砲轟金門外圍的大擔島。4個小時後,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第10兵團第29軍第86師258團派出一個加強營登陸大擔成功。先頭部隊在大膽島北山高地登陸,主力也在四十分鐘後於南山高地登陸。陸軍第75師225團第1營少校營長史恆豐以不到三個連的兵力迎戰。至27日10時40分,俘虜解放軍營長鮑成等252人。同時解放軍一個加強排乘兩艘木船登陸大膽島外圍的二擔島,結果在守島國軍交叉火網下掃射下被迫全部投降。
1950年7月27日12時,解放軍第二梯隊乘五艘木船意圖增援先前登陸大擔的先鋒部隊,但被撃退而返航。當兩軍交戰時,大擔島南、北通訊中斷,坐鎮南山高地的史恆豐派傳令兵賴生明從南山陣地到北山聯絡。賴生明中途腳部受傷仍順利完成任務,被譽為戰鬥英雄。
但如果比對中共記錄這場武裝衝突的戰史就會發現,有一個國軍版本上從未提到的重大變因存在。1950年7月26-27日當時有颱風來襲,解放軍的戰史對於為何在此時出擊沒有任何交代。但是若對國共內戰的戰史有了解,出於組織行動上的慣性,該單位上級領導極可能根據先前陸地作戰的勝利經驗認為,在暴風雨中發起進攻尤其在夜間,可以有效地麻痺敵人隱蔽自己,況且廈門距離這兩個金門的外圍島嶼只有3000公尺左右的海上距離,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但解放軍的高層卻萬萬沒料到陸地上的行動遇到暴風雨與海面上運動遇到颱風,完全是兩件事,特別是解放軍沒有現代化的航海設備。在航渡過程中船隊無法保持原先的隊形,靠岸登陸時就淹死了一部分人員。但是解放軍還是憑藉官兵的英勇,繼續向島上攻擊並奪下若干守島國軍的據點,到第二天中午才在國軍反擊下失敗。想也知道解放軍最後被颱風而不是我英勇國軍所打敗,並不符合國府當局反共復國的敘事。因此現在所有國軍方面提到大二膽戰役的戰果時都不會提及這個天氣因素,直至今日。
所以或許對台灣人而言,對過去的歷史保持謙卑,承認我們不知道比知道的事情多很多,才是一個正確的態度,千萬不能使近代史成為政治的奴婢。這可能比追究一二政治人物的學位論文有無抄襲是否存在,對台灣當代的政治與社會發展更有助益吧?
*作者為台大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