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化縣衛生局與抗疫指揮中心之間連日駁火，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其間聲勢最為浩大的是網軍，他們群起圍剿，致使彰化縣政府與台大公衛所飽嚐砲火，承受沉重壓力。這個爭議原本是可以溝通對話的學術性命題，奈何被有心人士操作成藍綠對抗，充斥著辱罵性暴力性語言。
民主政治的核心理念就是包容異見、理性討論，但往往在網軍肆虐之下，對話的空間備受減縮，最後是操持網路大軍者制勝。令人不得不懷疑，當局者難道是懷抱「給我網軍，其餘免談」的心態處事？
網軍危害之嚴重，在「萬人血清抗體檢驗」的爭議中展露無遺，彰化縣這個作法牴觸了中央不必普篩的政策，不但遭府院黨網全面攻擊，更引來網軍游擊隊人海戰術式攻擊，抹黑抹紅恣意妄為，專業慘遭貶抑，連當事者人格也被謀殺殆盡。更恐怖的是，線上線下火力交叉，網友不經查證就信口雌黃，媒體也跟進合擊，以致於公共論壇的理性溝通對話無法進行，台灣的民主政治品質淪至如此低下，令人浩嘆與憂心。
台灣的政黨鬥爭原本劇烈，引入網軍參戰之後，變得更加慘烈，網軍霸凌有如鯊魚逞威，把目標物咬得遍體鱗傷，甚至屍骨無存。如果為政者眼中只有政治，凡逆我者皆發動網軍討伐，置其於恥辱架上任人吐痰辱罵，則民主時代比威權統治有何進化可言？
在網軍隨時「出草」的惡風之下，民眾備受資訊混亂的干擾，由於事不察理不明，所以經常理性和平的對話空間不復存在，而且眾人各自鎖在社群媒體同溫層中取暖，各是其是，各非其非，這樣還有尋求共識的空間嗎？如果政府和執政黨更挾執政優勢，豢養網軍，使其如惡犬般聽命咬人，則非僅異見與公理難以伸張，連當事者的人格尊嚴都慘遭蹂躪。台灣民主的一大危機是，網軍造成公共論壇的扭曲與限縮，因而加劇了政治鬥爭，拉下民主品質，也深化社會撕裂。這樣的社會變成狂熱的政治化社會，致令多元與寬容不復存在。
有政治勢力養網軍，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官方的權威認證。早先被揭發的一個事例，是台北地檢署查出，有「卡神」稱號的楊蕙如涉嫌以每月一萬元的代價「養網軍」，負責在PTT、Dcard及各網路平台炒作輿論。所謂「境外勢力」發動網軍攻擊之說尚無事證，但境內網軍部署在暗處，隨時聽命上場廝殺，卻是信而有徵的，他們在關鍵時刻進擊的震天價響，也時常耳聞。
台灣特地人士操作網路輿論的手法已達爐火純青境地。他們的慣常手法是先透過側翼帶風向，或者在PTT上發文洗推文，促使文章「推爆」或「噓爆」，誘引不明究理的普通網友以為抓到網路討論的熱點，並且以為多數網友心同此理，於是在西瓜偎大邊的心理效應下，跟著應聲附和，形成網路一窩蜂的多數輿論。另一手法是透過網路側翼粉專，無所顧忌地把政黨或政治人物不敢或不便說出的事情公諸於世，或者斷章取義地把毫不相干的事情貼標籤，再藉由網路媒體的搶先報導與主流媒體的跟進放大，形成「自產自銷」炮製的輿論，如果加上政府、政黨或政治人物的回應，就更是「功德」圓滿了。
更有甚者，主流政黨、政府乃至於相關企業可以透過大數據系統了解網友關注的議題與意見的傾向，據以作「科學性」的引導。這樣的作戰方式使得網軍的攻擊更加精準有力，更能有效地操作輿論風向，甚至使民眾的真實意見被公關公司的網軍操作所掩蓋。網路世界當然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網路輿論也是現實輿論的一部分，但如此下足功夫，費心費力操弄，就不是輿論的自然呈現，而是人工化的偽輿論了。這樣的帶風向方式，輕則誤導民心，重者影響選舉與政局，對台灣的民主品質造成非常負面的影響。有這樣的網軍可以如臂使指運用，無堅不摧，無敵不克，還有什麼公共議題好談的？
網軍所以驍勇善戰，取決於其組織型態的多樣性，遇事可以調動不同部隊參戰，或是採取多兵種聯合作戰方式，所以戰力極強。有人把網軍區分為「近衛隊」、「正規軍」、「傭兵」、「義勇軍」、「鄉勇」等類型。近衛隊或是正規軍基本上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政黨或候選人的僱員，在網路上做平衡輿情或是攻擊防禦的動作；兩者之間的差距在於與發號施令者的親疏遠近。這兩類型的網軍握有相對較為機密或者不那麼公開的資料，他們往往透過資訊的落差，在揭露不為人知的勁爆消息時，常能迅速博得眾人注意。他們平常比較不會輕易出手，多半是戰況陷入膠著或是議題質量很高時傾巢而出。近衛隊跟正規軍類型的網軍，與一般人心目中的網軍重疊度最高，但不單純只是拿錢辦事，存有一定認同感及服從度而辦事。至於傭兵則是拿錢辦事，往往以此為業，可以砲火齊發，戰力不容小覷。比較「高尚」的是義勇軍及鄉勇，他們多是基於自己的政治立場參戰，而非受雇於人。這些軍種有時單兵作戰，有時聯合出擊，戰力高強。有了這些兵種可資運用，操縱輿論或是殺敵制勝的效率就很可觀了，其中的善戰者更是游刃有餘。
網軍之害不僅如此。由於從社群媒體看新聞的民眾越來越多，社媒的演算法很可能造成民眾向同溫層取暖的「思想孤島」，對輿論選舉影響很大。歐美各界認為不能再讓科技巨擘作選舉仇恨言論或分離主義的幫凶，應起而防止虛假訊息流竄。因此，率先擴大仇恨言論監管適用範圍的推特，遇見仇恨言論，將貼上標籤，嚴重則可能下架，多少有助於防範社群媒體變成分裂社會的武器。
台灣的社群媒體仗著言論自由保護傘，顯已變成政黨、政客甚至政府霸凌他人或操縱輿論的有效工具，對於公共論壇和民主政治的危害與扭曲越來越大。為了確保民主質量，相關當事人及媒體實應所自制，民間團體、公益組織或是政府機關亦應站在超黨派立場，發揮監督與揭示作用，以期導正歪風。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叫中央通訊社董事長，前中選會委員，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