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津延續了故宮鐘錶修復的傳統。二○一一年,瑞士某鐘錶品牌在大陸舉辦展覽,帶來了十八世紀鐘錶大師雅克‧ 德羅父子製作的寫字人鐘(又名「作家」鐘),運輸過程中鐘錶出現故障,發條斷裂。按照西方修復理念,發條需要專門工具做,但寫字人鐘隔天就要在新聞發布會上表演,顯然來不及。主辦方找到故宮請求幫助,王津緊急受命。到了場地,他看了很長時間,誰都沒有想到他會用那樣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用零點五號釣魚線代替發條,借助餘弦力度,可以起到發條的作用,寫字人鐘開始書寫;再比如,某宮廷鐘錶機芯裡的氣囊原料為進口羊皮,輕薄如棉紙,時間久了原料用光,可是展覽迫在眉睫,怎麼辦?王津用以修復氣囊的,居然是韌度很強的民國紙幣,「這個簡直是太有意思了。」
故宮鐘錶修復的每一個步驟,都包含了當時人們對鐘錶機械的想法、工匠的想像力,整個加起來折射出民族工藝的靈活性。打開一座鐘,就是與歷代的工匠對話,你看得出他們的手藝高低,態度是謹慎老實還是敷衍糊弄。就像民歌,承載著一代代人的悲歡離合,這些文物所承載的大量的歷史資訊,借著修復工藝,也一代代地保存了下來。
鐘錶修復既有傳承,也有創新。和清宮工匠的不同在於,第三代修復者的王津和第四代的亓昊楠擁有更開闊的眼界,他們不斷和國外的鐘錶製作者、鐘錶修復者、鐘錶歷史研究者交流,看似一個簡單的修復,實際上它的參照體系和知識體系已跟過去完全不同。他們的成長,也是故宮博物院不斷與世界接軌的歷程。中國和世界的融合和碰撞仍在繼續,故宮的鐘錶修復工藝,也在保留傳統的基礎上,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而一出故宮,是另一個世界。這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經過三十年的高速發展躍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亂世黃金,盛世收藏」,收藏行業進入空前繁榮時期。手藝人王津與收藏家黃嘉竹形成一組有意思的映照。那是一個民間的鐘錶展覽會,收藏家與品牌商蜂擁,現場富麗堂皇如聯合國會場。黃嘉竹是臺灣著名鐘錶收藏家,會場上,眾人爭睹他收藏的維多利亞女王送給愛女的懷錶,一片讚嘆。聽說王津是故宮鐘錶修復師後,他反覆追問故宮有沒有這樣的錶,聽到否定的答案後,黃嘉竹心滿意足。
收藏家重視的,是女王簽名為懷錶帶來的附加價值,這不是整日與發條、齒輪、壞掉的鳥翅膀打交道的手藝人王津看重的。故宮的皇家收藏俱是世界各地頂級孤品,過眼、經手都是文物,但又日復一日沉浸於精確到零點一毫米的機械修復中,這為王津這樣的修復者帶來一種超脫的精神。事實上,與那個富麗堂皇會場中大多數人相比,王津都顯得不同,他像用清水洗過,格外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