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突尼西亞、烏克蘭和緬甸等準民主政體難以建立可行的制度,或自由民主未能在美國干預後的阿富汗或伊拉克生根發展,都不令人驚訝。令人失望,但也不全然驚訝的是俄羅斯已重回獨裁的老路。真正出乎意料的是,對民主的威脅,竟會在穩固民主國家內部出現。匈牙利是東歐率先推翻共產政權的國家之一。當它加入北約(NATO)和歐盟之際,它看似以政治學家形容的「鞏固」(consolidated)自由民主之姿重回歐洲懷抱。但在奧班和其青民盟(Fidesz,全名:青年民主主義者聯盟—匈牙利公民聯盟)當政下,它正轉向奧班所謂的「不自由民主」。但至今最大的意外非英、美支持脫歐和川普的投票莫屬。這兩大民主龍頭向來是現代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擘畫師,一九八○年代曾於雷根(Ronald Reagan)和柴契爾(Margaret Thatcher)主政時領導「新自由」革命。但這兩國似乎也轉過身去,走向較狹隘的民族主義了。
這便帶我來到這本書的緣起。自我在一九八九年年中發表〈歷史的終結?〉(The End of History?)一文、一九九二年出版《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Last Man)一書以來,常有人問我某某事件是否跟我的論點沒有牴觸。某某事件可能是祕魯的政變、巴爾幹半島的戰爭、九一一恐怖攻擊、全球金融危機,或者最近的川普勝選和前文描述的民粹民族主義浪潮。
這些批評大多是基於對此論點的一個單純的誤解。我的「歷史」是採黑格爾—馬克思一脈的用法—即人類制度的長期演化史,或許亦可稱為「發展」或「現代化」。「終結」(end)的意思不是「終止」,而是「目標」或「目的」。馬克思提出,歷史的終結會是共產主義的烏托邦,而我則只是提出,黑格爾的版本,即人類發展會形成與市場經濟密不可分的自由國家,是較可能的結果。
這不代表我的觀點並未隨時間改變。我所能提供最完整的重新思考,收錄在我的《政治秩序的起源(上卷):從史前到法國大革命》(The Origins of Political Order)和《政治秩序的起源(下卷):從工業革命到民主全球化的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中—或許可視為我依據我對現今世界政治的了解,改寫《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的成果。我的想法有兩個重要的轉變,一是發展一個現代、非個人的國家—即我所謂「向丹麥看齊」的問題—很困難;二是現代自由民主是有可能衰敗或倒退的。
*作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史丹佛大學國際研究所教授,兼民主、發展與法治中心主任。本文選自作者新著《身分政治:民粹崛起、民主倒退,認同與尊嚴的鬥爭為何席捲當代世界?》(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