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藥是一項重要的家庭副業。羌族人對植物的認識,及其觀察之敏銳相當驚人。一個十來歲的年輕人,經常能以本地話(或漢話)說出數百種山中植物的名稱。陪同我到他處村寨去的羌族朋友,經常詢問當地人某種他們沒見過的植物的名稱及特色。他們也很有「神農嚐百草」的精神。他們跟我說某種菌子或果子有毒時,常常都是親身的體驗。
7月初,挖藥的青年人便帶了乾糧結伴上山。在林子裡搭一個草篷,人就睡在裡面。草篷外築個土窯;有些藥材就地烤乾了才帶下山去。隔個五天或一個星期,家裡的人便上山替他們送糧食,順便將挖得的藥材(或菌菇、獵物)帶回寨子。這些年有日本商人高價收購羊肚菌與香菌,因此附近產這些菌子的村寨,每年5、6月間家家都靠此發一筆小財。
松潘附近的冬蟲夏草,以品質佳而馳名。一個松潘小姓溝的小孩,洋洋得意的告訴我一個「秘密」:冬蟲夏草的營養,都被他們採蟲草的小孩享用了。蟲草從春季薄雪覆蓋的地下被挖出來時,總會滴下一滴水來,這時小孩就湊著口把這滴水吞下去。
夏天在大山林子裡,採藥人以呼嘯聲來彼此聯絡。也藉此知道哪些地方已經有人在採藥,以及這些採藥人是不是「本地人」。各村寨有各自的挖藥地盤,不能隨便到別人的山上挖藥。在本村寨的地盤上,什麼都方便。我與本地朋友在山林中,曾借用挖藥人留在營地上的馬像借部腳踏車那麼方便。
更方便的是,騎用完拍拍牠屁股,「腳踏車」便自動回到牠主人的營地去。在作為分水嶺的大山上,卻是個界線模糊的地帶。也就是在這裡,經常發生村寨間因挖藥、打獵發生的糾紛與鬥毆。1995 年左右,在三龍溝與理縣各溝分界的大陽山上,曾發生因採藥鬥毆出了人命的事件。一個鄉上的書記抱怨說,當時為了「勘察現場」,他爬了四天的山才到達。
在大山上放養馬與犛牛,也是一項很好的家庭副業。當初人民公社解散時,少數幾個原屬牧業組的人家分到較多的犛牛,現在這些家戶都相當有錢。羌族的馬與犛牛整年都在高山上自己覓食,生養崽子。
春耕時,村民會到高山上去牽一兩頭馴良一點的牛下來耕田。夏秋時,也常需牽幾匹馬下來馱糧食,或馱一位不能爬山的臺灣學者。冬季,牛馬還是在山上。只有在天氣變壞時,馬會主動成群下山,回到低海拔村寨的家中,但犛牛還是留在山上。
由於整年都在山上放養,因此羌族的犛牛比鄰近草地遊牧藏族的犛牛要野得多。因此上山查看牛群時,羌族人常帶著一小袋鹽。將鹽一撒,原來怒目而視的公牛們立刻乖順得像小狗一樣,搖頭擺尾前來舔鹽吃。這是讓犛牛親近主人的一種策略。羌族地區的馬,都是以善於爬山聞名的「川馬」。這幾年裡,這種馬常馱著我翻山上寨子。川馬的缺點是,穿過密林時常不考慮牠背上是否坐了人。還有便是,這種馬的個子不大,騎在上面並沒有電影所見的馬上英姿。
*作者為中研院人文及社會科學組院士,長期投身於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的研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蠻子、漢人與羌族》(三版,三民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