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1月6日發生占領國會之亂至少警民五人死亡之後，川普總統的發聲帳戶，已經推特等社交平臺加以封鎖，這次是民間社會限制總統的言論了。眾院復會後醖釀迅速再向參院提案彈劾川普總統以迫其辭職。時間並不容許兩院在川普總統卸任前走完彈劾的程序；追究其政治責任的行動，在其任滿後恐將繼續。
川普總統業已明言不會在新總統宣誓典禮露面。彭斯副總統則說願意應邀出席，但他並未同意立即發動聯邦憲法增修條文第25條規定的機制（連同過半數的內閣成員一起向國會兩院議長遞交書面聲明，宣布總統已無能力履行其職務的權力和責任）交由副總統代行總統職務。也有消息說，彭斯副總統仍有意保留依此規定行事的可能性，以防止舉世最有權力的軍事統帥在賸下的任期中有不軌的危險行為。種種發展同時指向世人經常引為模範的美國政治，正在面臨民主體制最為根本的考驗—政權的定期和平移轉也會出現危機。
相對於專制體制，民主制度最重要的特徵在於，用定期選舉投票的方式決定政治權力的歸屬，並為和平移轉。點數人頭來決定政權的和平辦法，使得打破人頭的血腥方式失去正當性；敗選的當權者必須在任期屆滿時交出政權，就是絕非完美的民主制度始終還被視為具有相對優勢，以致無可替代的道理所在。
川普總統不肯承認敗選，毫無根據地指責總統選舉選務不公，不能解釋為何同步舉行的國會議員選舉沒有不公。輸不起的行徑，是足令民主政治史蒙羞的負面教材。但他口稱選舉舞弊而不肯認輸的舉止，一方面固是他趁勢募集捐款的張本，另一方面則也成為支持者盲從信奉的政治權威。
他藉由社交網絡直接訴諸群眾支持的宣傳手法，別出心裁。共和黨政治人物附從其後以爭取選民，既不敢輕攖其鋒，就只能縱容甚至隨聲附和他與支持者的空口質疑。馴至出現共和黨的選民結構看似小於川粉的政治形勢，共和黨幾乎全受川普總統裹脅，直到暴力強占國會山莊的大錯鑄成，才有一些共和黨國會議員敢於與之切割。
川普總統誇言必勝而據之質疑選舉不公，川粉莫不深信不疑；同是國族主義，質疑選舉舞弊比起只因反對執政者的政策即逕行強占國會議場的太陽花行動，似更振振有辭。問題是川粉去錯了地方，上法院以實證證實選舉舞弊才是正辦；獨立的法院針對選舉爭議的裁判，才是政權和平移轉與否的指南。
真正值得一問者，什麼是反民主現象背後深層的社會心理原因？一個可能的解釋，美國立國時期即已存在蓄奴歷史，十九世紀演成內戰，到廿一世紀始有非裔人士首次當選總統；川普總統隨後崛起，以美國第一的國族主義為號召，獲得主張白人至上的川粉支持，是為種族平等的反動，召喚的是種族主義的幽靈。試看近期的政治爭議包括應否移去南方蓄奴者的紀念雕像，川粉高舉內戰期間南軍旗幟攻入國會，還有因質疑政府慣見種族歧視執法態度而提出的「黑人性命攸關」口號，在在均可察覺種族衝突的政潮洶湧，正是形成激情政治踐踏民主的重大癥結。國族主義與種族主義，均足以埋葬民主。
諷刺的是，共和黨本因反對蓄奴而成立，倡導廢奴的林肯總統則是歷史上首位共和黨總統；今日竟是共和黨總統的白人至上主義支持者，揮舞南軍旗幟攻入國會阻止計算選舉人團選票，以近乎政變的行動，不惜推翻敗選下臺以和平移轉政權的民主範式，難道是要易位重啟內戰？種族平等是民主的前提，絕不能只視為民主可有可無的一個優點而已。這是美國歷經兩百餘年，至今猶須定期應試的憲法考卷。
即將上任的新總統拜登在占領國會之亂落幕後說，「此事證明了民主的脆弱，維繫民主有賴於人民衷心支持民主；政治領袖不能不計代價追求自己的權位，應該挺身追求公共福祉。」人們一旦不知堅守民主和平的信念，民主和平就會隨時瀕臨崩潰。道理之簡單，不過如此。
＊作者為東吳大學法研所教授，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