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實資訊有各種類型。自2016年以來，我們聽了很多有關假新聞的事。在美國，最初焦點是關於川普和希拉蕊的假新聞。其中有些新聞報導頗為離奇，例如聲稱希拉蕊是一群戀童癖者的領袖。據傳華盛頓特區一間披薩店「乒乓彗星」（Comet Ping Pong）是同路人，將兒童俘虜充當性奴隸。有個年輕人對這一切信以為真，開了6個小時的車去華盛頓特區，帶著自動武器衝進披薩店，想解救謠傳被關在那裡的兒童奴隸。所幸沒有造成傷亡。 記者盡可能地做事實查核，但經常慢了一步。教宗支持川普的假新聞在短時間內被分享了近百萬次。這類假新聞也是為了迎合政治兩極化和政治動機性推理，因此成效頗彰：我們被餵食和自己政治觀點一致的資訊，以及我們想要信以為真的資訊。在這種情況下，事實查核很可能無濟於事。
假新聞顯然也在瑞典發揮關鍵的政治效果。2017年4月7日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的皇后街發生恐攻之後，有一連串假新聞在網路上傳播開來。其中有些故事展現了民眾的恐慌，以及他們對於可能還有更多攻擊的恐懼。譬如許多謠言透過社群媒體和知名的傳統媒體向外傳開，指稱市區有多處發生槍擊事件。被嚇壞的我們躲在室內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但有人卻藉此機會操弄政治局勢。右翼的瑞典民主黨的祕書分享了一則推文，該推文錯誤報導說曾有一名瑞典牧師表示，我們必須想辦法原諒這一行為。另類媒體平臺「政治事實」（Politikfakta）指控媒體隱藏真實情況，聲稱有3名男子從卡車跳出來，開槍射擊並持刀刺傷民眾。假新聞被用來加深兩極化，以及散布政治宣傳。事實上，瑞典被全球不實資訊的出征鎖定為目標，目的是要強化民眾對極右翼民族主義的支持。造成這種情況的部分原因是，在極右翼民族主義運動的眼中，瑞典就是得失敗：一個進步、平等、女性主義且支持移民的國家。瑞典的失敗是必要的，因為它將成為其他國家的借鑒。
有時候，人們使用「錯誤新聞」（false news）一詞（臉書偏好這個用詞）。我為此感到遺憾，原因有幾個。我們真正要說的是「假造的」或偽造的新聞。畢竟，這類新聞的重點是使捏造的報導看起來像真實的新聞，像是記者採訪做出的報導，一如偽鈔的目的是使它們看起來像真鈔。 內容以新聞報導的形式傳播開來，純粹是為了造成特定影響，通常是政治性的影響（不過並不是一定，主要目的是獲得互動，像是分享與按讚），真實性完全不是重點。這就是假新聞與馬虎的新聞報導的不同之處，後者沒有刻意無視真相。此外，假新聞的故事內容並非都沒有半點真實—真相與謊言常被以難以澄清的方式摻雜在一起。眾所皆知，最有效的宣傳不會用完全虛假的內容，而是把真真假假混在一塊欺騙大眾。2018年聖誕節前出現在瑞典的假新聞就是一例，這則不實報導指出，為避免強調基督徒傳統多於穆斯林傳統，厄勒布魯（Örebro）的聖誕節音樂會取消了。音樂會確實取消了，但卻不是基於上述原因（他們其實是在籌措活動經費上遇到困難）。如果將假新聞稱為「錯誤新聞」，這種現象就更難掌握。更糟糕的是，我們有可能忽略了帶有事實錯誤（難免會發生）的真報導和假新聞之間的差別。
這當然正是川普希望民眾會忽略的差別。事實上，他自稱發明了「假新聞」一詞（其實它自19世紀末就一直被使用），而且老是用此讓人懷疑揭露他不良行徑的媒體。由於川普專門拿它做此用途，有人主張我們根本不該使用它。我認為那不是正確的決定。我們得用假新聞指稱一個非常真實又危險、在社群媒體上散播的宣傳。我們只是得非常清楚地界定「假新聞」是什麼、不是什麼：它是偽造的新聞，是未經實際跑新聞過程而來的資訊，以及基於前述原因而不值得信任的資訊。無論假新聞是由想靠廣告賺錢的青少年、俄羅斯酸民工廠，還是由政治宣傳平臺生產，這個定義都成立。
＊作者為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斯德哥爾摩大學（Stockholm University）哲學教授，也是歐洲科學院、瑞典皇家科學院及瑞典學院院士。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另類事實：關於知識和它的敵人》 （春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