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街坊鄰居們推舉我們家做中山區的模範家庭,區公所的人自然早已認識我父母親的為人,但是他們很仔細,又拿了簿子來家裏查問一番。
問來問去,我們都很模範,眼看已快及格了,不巧我那時經過客廳,給那位先生看到了。
他好奇的問我母親:「咦,今天不是星期天,妳的女兒怎麼不上學呀?」
我母親很保護我的說:「我這女兒身體不好,休學在家。」
他又問:「生什麼病啊?看上去胖胖的啊?」
母親說:「生的是器官蜂巢狀空洞症,目前還沒有藥可醫,很令人頭痛。」
那次模範家庭的提名,竟因為我生了這種怪病,我們全家都被淘汰下來。那位先生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是不好做旁人的榜樣的。
那夜我靜靜的躺在黑暗裏,眼角滲出絲絲的淚來。我立志做小偷的事,也在那種心情之下打好了基礎。
說起世上的偷兒來,百分之一百是貪心勢利、六親不認的傢伙。我當年雖然沒有拜師,悄悄出道,這個道理不用人教,卻也弄得清楚明白。
我東張西望,眼睛不放過家裏一桌一椅,最後停留在我親生父母身上,要實習做偷兒,先拿他們來下手,被捉到了也好辦些,不會真正交給警察局。
我仔細的打量打量這2個假定受害人。他們為人方正本分,對自己刻苦、謹嚴,對旁人寬厚憐憫,做事情負責認真,對子女鞠躬盡瘁,不說人長短,不自誇驕傲,不自卑,不自憐,積債不會討,付錢一向多付─
我從來沒有好好計算過自己父母大人,今兒這麼細細一看,他們這2位除了外表風度神采還對付得過去之外,這裏面那些東西,可早已過時啦!不時興的渣子啦!別人不要的東西,他們卻拿來當珍珠寶貝啦!再加上幾十年前碰到一個「基度山大伯爵」之後,這2個人變得越來越傻,愚不可及,連我這空心人,要偷偷他們可也真沒有什麼好處。
想想偷兒就算實習階段,這2個傻子可也不值得一試,不偷,不偷。
出門去打了一個圈子,空心人餓了14年,頭重腳輕,路都走不穩,這一累,摸著牆爬回家來,不再考慮,趁著父母大人在午睡,就把他們那點不可口的東西,拿來塞了下去,消不消化我可不在乎,先填了這個蜂巢似的大洞洞再做打算。
偷了自己父母,不動聲色,眼看案子沒發,看準姐姐,拿她給吃下去,做下一個受害者。
這個女娃兒,大不了偷兒2、3歲,溫柔敦厚,念書有耐性,對人有禮貌,冬天騎車上學不叫冷,高中住校吃大鍋飯不翻胃,2隻瘦手指,指甲油不會塗,彈鋼琴、拉小提琴卻總也不厭─我將她翻來覆去看,又是一個傻瓜。
請妳學音樂,就是要妳做歌星賺大錢,妳怎麼古典來古典去,鼻子不去墊高,頭髮不去染黃,妳這一套不時髦,不流行,我想來想去不愛偷,看在自己人的份上,吃下妳一點點,心裏可是不甘心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