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者,我們應予以尊重;面對死者,我們應還以真相。—伏爾泰(Voltaire)
《世界報》並不是唯一一家以性別歧視、貶抑語調與錯誤說法將波娃的死訊公諸於世(並為其在世的一生定下輿論基調)的媒體。全球各大報的訃聞和文學評論都顯示,就連在死亡上,波娃仍得跟在沙特身後,盡職地待在她該待的位置:第二性的位置。沙特過世時,有些新聞文章壓根沒提到波娃,但波娃過世時,每一篇新聞都提到了沙特—有的以大幅版面詳述關於沙特的事,並以小到荒謬的篇幅匆匆帶過波娃的著作。
《泰唔士報》稱沙特是「她的導師」,說當年還在讀哲學的波娃「名義上是布蘭希維克的學生,但實際在課業上幫助她的卻是兩個曾與她發生關係的學生:先是荷內.馬厄,然後是沙特」。實情則是—波娃確實是布蘭希維克的學生;她在哲學上的成就與那兩名男性無關;她是在國考口試前曾幫助馬厄和沙特溫習萊布尼茲理論的那個人;她對於沙特大多的著作都曾提出批判性的意見。
《紐約時報》說,「沙特鼓勵她往文學方面發展,而波娃也十分感激沙特催促她探討女性所受的壓迫,使她進而寫出憤怒控訴女性處境的『Le Seconde Sexe』」。沙特確實鼓勵她往文學發展,而她確實也無比珍惜這位「在思想上無人可比的摯友」。但《第二性》的正確法文書名其實是「Le Deuxième Sexe」,而且波娃在開始寫作之前早已花上多年的時間建構自己的哲學、分析女性所受的壓迫。《華盛頓郵報》沒把書名寫錯,但他們替波娃安上的名號有沙特的「護士」、沙特的「傳記作者」、沙特身邊的「善妒女人」。
有些人可能會以為文學評論專文會好一點,但這些文章同樣令人失望。一九八六年的《世界文學人物事典年鑑》(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 Yearbook)中有一篇長達十一頁的「西蒙.德.波娃」專文,但內容有一半在寫沙特的生平。在這篇文章的敘述當中,似乎只有沙特具有能動性(Agency)—他讓波娃感到在智識上被超越,並啟發波娃寫出《第二性》。
《兩個世界雜誌》(Revue des Deux Mondes)裡的文章提到:「即便在死亡一事上,兩人仍有高低之別:她位居第二,在沙特之後」。「西蒙是個女人,所以她崇拜著她所愛的男人」。她成了沙特的書迷,一個沒有想像力的空洞容器:「她就跟她的墨水瓶一樣缺乏想像力」。而她的罪行不止於此。波娃藉由自己在「小家族」裡扮演的角色,限制、削弱了偉人沙特的力量:「如果沒有兩人周遭這堵日漸增厚、無法穿透的牆,如果沒有這番細心貫徹的復仇行動,沙特的人生不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