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銀行痛斥黎巴嫩的悲劇深淵源自『蓄意蕭條』,這是一場人為的危機──製造它的人仍然掌權,而且拿不出解決它的計劃。」
2020年8月4日,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港口發生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爆炸中心方圓數公里內,每棟建築物都受到衝擊波撼動,目擊者稱整座城市下起了碎玻璃雨,鋸齒狀的大型玻璃碎片覆蓋在柏油路面、狠狠砸在汽車頂上,這些碎片在爆炸期間是可怕的殺人武器,人行道樹木被鍘開,部分來不及找掩護的居民瞬間被玻璃刺傷,滿地血泊。
隨著蕈狀棕色煙霧逐漸散去,有「中東小巴黎」之稱的貝魯特(Beirut)出現末日場景,數十棟建築物幾乎崩塌全毀,僅存部分鋼筋骨架撐著。200多人慘死、6500多人受傷、30多萬人無家可歸,只因最高安全官員和政治人物,幾年前即知有大量(調查後確認有2750噸)硝酸銨肥料被隨意儲放在貝魯特港區,仍不願採取預防措施。
整整一年了,事故調查尚未結案,仍沒有任何官員願意承擔責任。這百廢待舉的國家情況變得更糟,《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指出,大爆炸不是最慘的時刻,只是黎巴嫩國運長期下滑的另一處斷崖。世界銀行(World Bank)指出,該國正面臨1850年代以來全球最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一,而且該國的看守內閣沒有能力應對。
7月,黎巴嫩鎊(LBP)兌美元的黑市交易價格為2萬3000比1,此後又反彈至近1萬5000比1,總體而言,該國貨幣在兩年內貶值90%。6月通貨膨脹率為 101%,食品通貨膨脹率為222%。國家有一半人口,即340萬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舉例來說,一個五口之家每個月需要350萬黎巴嫩鎊,以購買食物糊口,是一般黎巴嫩成年人最低工資的5倍。
外匯存底燒光讓仰賴進口的黎巴嫩,燃油、藥品、民生物資什麼都缺,國內電力供應驟減50%,一般沒有發電機的家庭一天只有1至2小時,仰賴呼吸器的新冠病患面臨生命威脅。部分商店和餐廳已經不再列出標價,因為貨幣經常貶值,價格不再有意義。
一切究責仍無果
上個月,在黎巴嫩內政部長法米(Mohammad Fahmi)守衛森嚴的宅邸外,爆發抗議活動,參與的人們都是去年爆炸事件死者的親屬,他們的無助與憤怒是整個黎巴嫩崩潰深淵的縮影。法米拒絕讓黎巴嫩安全總局(General Security Directorate)局長伊布拉欣(Abbas Ibrahim)被傳喚出庭,遭質疑內情不單純。
本來不該由法米決定這些事情的。他是前總理迪亞布(Hassan Diab)任命的部長,迪亞布內閣在去年1月一場大規模示威運動後被推上台,但大爆炸事件迫使迪亞布下台,他與前財政部長哈里爾(Ali Hasan Khalil)、兩名前公共工程部長──菲尼亞諾斯(Yusef Fenianos)和澤埃特(Ghazi Zaiter)──都因嚴重瀆職遭到起訴。
目前法米仍是看守內閣的一員,這是因為候任總理哈里里(Saad Hariri)嘗試組閣失敗,國家政府上不了軌道,所以法米無法扔下這個爛攤子。爆炸發生後不久,黎巴嫩成立了專門委員會調查此事,承諾5天內會有結果,它已經部分做到這一點,至少公開了爆炸原因,但基本事實仍然是個謎。
最常被質疑的包含218人死亡數字可能太低,因為港口附近的難民和移民並沒有被計算進去。此外,一年前協助調查的美國聯邦調查局(FBI)認為,港口囤積的2750噸硝酸銨中,應只有約五分之一發生爆炸,其餘的潛在爆裂物是否被出售、轉移到其他地方或以某種方式處理?仍尚不清楚。
激動的人群衝進法米官邸內,推倒鐵門、在圍牆上噴漆、焚燒木板,鎮暴警察以強勁手段把他們驅離,警民發生肢體衝突,扭打在一塊。警察是這個破產國家唯一能管理秩序的人了,該國貨幣「黎巴嫩鎊」貶得一文不值,警察月薪僅剩不到100美元(約新台幣2780元),但政府仍然買得起催淚彈。
政權貪婪無比,蓄意不讓國家獲救
7月26日,黎巴嫩議會要求另一位前總理米卡提(Najib Mikati)嘗試組閣,他也可能不會成功,這是因為黎巴嫩內戰後的政權分配採行「宗派任命」制度,亦即讓基督教、伊斯蘭教、德魯茲教派(Druze)等宗教團體掌握特定公職、國會席次的分配規則,複雜的宗派糾紛讓組建內閣更加困難。
兩大什葉派政黨真主黨(Hizbullah)和艾瑪爾(Amal)希望控制財政部,奧恩(Michel Aoun)要求保留權力基礎,以便明年任命女婿、前外交部長巴希爾(Gebran Bassil)為繼任者。另一位前總理哈里里先生希望,新政府能獲得他的西方國家和遜尼派波斯灣阿拉伯盟國支持。每個派系都希望在2022年5月舉行的國會選舉獲得大勝。
但黎巴嫩承受不起無能菁英一再刻意拖延,該國自2019年就陷入經濟危機,這是該國中央銀行與金融監管機構長達數年龐氏騙局(Ponzi scheme)的慘烈結果。多年來,黎巴嫩央行為了維持與美元的固定匯率,壓低進口物價,持續向銀行巨頭借款,銀行則以15%的高利率吸引民眾。
銀行以後來投資者與用戶存款,來支付最初用戶的利息、借貸給國家政府,「挖東牆補西牆」,當銀行無法吸收足夠新存款以維持資金流通時,龐氏騙局就崩潰了。迪亞布在任時估計,黎巴嫩國庫存在830億美元(約台幣2.3兆元)缺口,燒光外匯存底也還不清舉債,更遑論以美元購買進口物資。
黎巴嫩政府的外債在去年3月首度違約,該國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進行百億美元援助貸款的談判,也與債權國談判重組債務,但因為政治盟友抗拒改革銀行業弊病,而陷入僵局。西方國家不願意在黎巴嫩不認真改革的情況下提供幫助,西方要求,黎巴嫩至少要查清中央銀行內部貪腐,其行長里薩拉梅(Riad Salamé)因涉嫌洗錢而在法國和瑞士接受調查。
經濟蕭條之下
夜幕降臨時,貝魯特陰森森的,因為發電廠燃料短缺,每天只能提供至多2個小時的電力,居民不得不全天候發動私人發電機來填補,但多人也面臨機器太常使用而故障,找不到燃料、買不到替換零件。
黎明到來,百姓不得不展開辛苦的一天。司機長途跋涉、排隊購買汽油,若以政府的補貼價格購買,一公升汽油只需要20美分(約新台幣4元),這助長了黑市與邊境走私,部分不肖人士刻意大量購買黎巴嫩汽油,然後開卡車越過邊境到敘利亞出售,因為鄰國敘利亞也正因燃料危機而受苦。所以補貼仍是無用,只要國家沒有杜絕走私的能力,補貼只是徒增舉債,飲鴆止渴。
過去幾週,黎巴嫩報紙頭條都是國家崩潰的慘淡景象。醫院和藥房裡人滿為患,一名年輕女孩被蝎子蜇傷,卻由於醫院缺乏抗蛇毒血清而死;一名十幾歲的男孩為了撲滅森林火災而喪生;一名男子在高速公路上排隊加油,遭遇交通事故而死。
人民為了生存而筋疲力盡,行人目光無神,沒有人睡得好,因為他們的家裡甚至沒有電能吹電風扇。今年夏天,每個人似乎都因長時間停電、吃下變質食物而得到腸胃疾病。但掌握權力的精英與他們完全脫節,照常在海邊舉辦奢華婚禮,品嘗昂貴午宴,所以大多數黎巴嫩人的日子充滿憤怒和絕望。
黎巴嫩國家軍隊打算向外國求援來養活士兵,軍方還異想天開,想為遊客提供軍用直升機兜風,每人收取150美元(約新台幣4160元)以鼓動外匯。但只要債務問題不解,菁英不願改革,就不可能治本,就算政府竭力籌措資金、購買進口商品,也只是繼續「挖東牆補西牆」,讓停電時間更長,短缺更加嚴重。
世界銀行痛斥黎巴嫩的悲劇深淵源自「蓄意蕭條」,這是一場人為的危機──製造它的人仍然掌權,而且生不出解決它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