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和同伴到鎮上唯一的糕餅店買午餐,老闆冷漠,櫃子裡只有兩三樣麵包,我們選好,他打包,冷冷淡淡。
鎮上的泉水仍然清碧,綠頭鴨群仍順著水流,漂游其上,木製的水車仍在小橋邊轉,但我感到難受。小鎮不再是我的小鎮,我也不再是我了。我們在人群中沿溪漫步,我試著重新去面對,但愈看著它,我愈想逃開。
這實在太過殘忍!多麼可笑痴傻啊,但我真是寧願將這座小鎮永遠封存在當時當地,當初的我之內,也不願接受它真實的樣貌。
最後,當我們來到丹尼葉和克勞德的民宿外頭時,我選擇遠遠躲在角落,瞄了一眼便快步離去,只願確認他們還在經營著,這就夠了。
舊地重遊也不全然如此幻滅,至少在巴黎不是。
巴黎,我一而再而三地造訪她,對她的喜愛有增無減。
巴黎人說,巴黎變了,巴黎不再像巴黎。曾在巴黎待上數十年的留學生,多年後再回到巴黎,借住在北站( Gare de Nord) 附近。
他諷刺地說:「巴黎變了,走在路上,聽到有人講法文都覺得奇怪。」
我親眼目睹改變的景況是在有一晚,我去友人家作客,我搭車去,出了史達林格(Stalingrad ) 地鐵站,高架橋下聚滿移民。
那晚離開時已是半夜,大家喝了酒,搖搖晃晃,我們叫車,車繞行過橋下,我看見地上鋪滿被墊,人們成排成列地睡在那,真是比酒醉還奇異的景象,你實在疑惑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然而這年夏天我也發現了盧森堡公園(Jardin du Luxembourg)。公園在學校旁,第一次我繞道梅蒂奇路入口進去,走到中央水池。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日後的無數次,我知道只要從校門口出來左轉,一直走,就能走進公園大門。大門前方的馬路正在施工,柏油被刨起來,路上有攤小水坑。
跳過水坑,走進公園大門,前方是塵土飛揚的大步道。步道兩旁樹林,我喜歡往左或右彎,躲進林子裡的草坪旁。人們圍著草坪,坐在椅子上看書、讀報、玩填字遊戲。草坪中央立了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像下方栽種小花一圈。
每天傍晚,下課後,和同學道別,我直奔我的角落。
在這兒我可以消磨老半天,回到家時,幾乎已經到法國的用餐時間。
「噢,可憐,」我的法國親人見我背書包回來,「你的學業真重,你早上出門,得到現在才能回來。」
我沒跟他說實話。
在我要離開巴黎的前一週,他勸我再多留些時日。
「你再多住一段時間,」他說,「再多留點時間,你可以去巴黎其他地方走走。」
「如果再留,我恐怕還是只會去上課,去盧森堡公園。」我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要這樣執著。
「夠了,」他勸我,「你該去其他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