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特別提到了大陸早夭的詩人海子一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沒想到他竟然說他看過,而且對我談到詩末「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他有感,我也同樣有感!在車上我們好像也和海子一樣坐在美麗的戈壁想著,想起了大佬在《浮蘭德》詩末寫著「當鹽呼喚著海/塵捶打著石/浮蘭德啊浮蘭德/島升起月已矇」多麼似曾相識啊!
著作陸續刊出
1990年2月聯副陸續刊出大佬《東歐手記》的〈春天該去布拉格〉、〈華沙印象〉、〈匈牙利/多瑙河玫瑰〉及〈貝爾格勒,忘年之愛〉,當時刊出之後再度引起很多人的討論(許多好友都認為沈臨彬將再復出了!),一方面是他敢於在剛剛才解除鐵幕束縛時到東歐一遊,遊後更敢於書寫出來。還有更重要的是他在車上談到的是他小時候的家庭記憶,那些讓他悲痛、快樂與不安的過往,聽他談起父親、母親與小阿姨等對他的影響,看似平淡,言下之意卻有很深很濃難以化解的情結或者該說是鄉愁(大佬是江蘇吳縣人,國共內戰後隨父母到澎湖,就在這趟東歐之行中其實他也曾悄悄回到老家探視),在這趟東歐之旅中被書寫出來,一點一滴地重溫與撫平。
在復興崗(大佬是政工幹校第9期美術系畢業)上他與鍾情的小女孩談得每一場戀愛,註定讓他對於愛情有著最不一樣的感覺,這些都成了他的詩與散文中重要的元素。當然他也找到了人生的伴侶,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只是這些無法阻擋他從1971年《泰瑪手記》那場獨白所拋出來的疑惑與對人生的不解。(大佬對於法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德烈.紀德情有獨鍾,特別愛看紀德的《地糧》,《泰瑪手記》的創作就是受到紀德的啟發。)
他讓自己遲疑了21年,《東歐手記》讓他豁然開朗,儘管回憶的過程很痛,但是終於讓這位遲疑漂泊的偉大心靈重新站立起來。若是《泰瑪手記》是他「追求更為人性的自我」而讓自己陷於不幸的獨白;那麼《東歐手記》就是他「遠離故土,夕暮歲月裡,苦澀少年之回憶」。最後在他刪刪減減之下成就了《方壺漁夫》,就像春雨中,高大的綠楓又吐出嫩葉,讓大佬再度想起自己成長的第二家鄉「硓古石碶牆的方壺(澎湖)、深崖中僅有的一棵楊樹」他確定了「方壺漁夫是我唯一的一本手記,這是最後的浪漫與獨白。」
很難想像他居然能夠承擔起21年的所有重擔,只為了最後這一場浪漫!說起來這還是他一生的選擇與堅持!我們在車上還談著他從東歐回到巴黎。在巴黎地鐵上他巧遇了一位美女,讓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最經典的是這位美女並未因此而「嫌棄」這位沈大叔(大佬後來留鬚,由於南人北相,所以看起來有點山口組味道),反而在她下車時給了他「回眸一笑」讓他對美的堅持再度獲得印證。
那位美女就是用謝謝你對我的欣賞來回報沈大佬,日後我在課堂上常會拿這個案例來和學生討論,對於我們的身體之美與欣賞別人之美時,該用怎樣的眼光來應對而不致於被對方視為「色又噁心」呢?這真的是一個很大的課題啊!(60年代,還是十分保守的年代,讓人議論紛紛的一場由攝影家柯錫杰掌鏡的林絲緞裸體攝影展尚未展出的年代,我們這位沈大佬就勇氣十足地在藝術系同班同學眼前裸體1個半小時,供同學素描寫生。當時沒有同學敢脫,只有沈臨彬有此驚人之舉!那是1962年春天的事)
返家專車隨著報業的由榮轉枯而轉為只載女性員工,最後乾脆都取消了!我和大佬的車間漫談當然也告一段落,接著就是他的退休,離開了中時。再遇他時就是在天母街頭上的巧遇,而他此時已經受到「幻覺與幻聽」的困擾,出入醫院同時不再接聽電話,甚至告訴對方「沈臨彬已經不在了!」
看著《泰瑪手記》的那位帥哥,從復興崗到陸戰隊與海軍官校,這位浪漫而又「粗暴」的玉樹臨風的沈大佬,他的這雙手曾經是傑出的拳擊家,這雙手也是堅持他所堅持的美而創造出自己的詩畫。儘管已經遠行,但是今夜,大佬我只想你!
*作者為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