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3月17日,核四廠正式動工。
這是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我踏進核四廠區的時候,這座從先期規劃就爭議不斷的核電廠正在打地基,只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場國家社會的大戲中也軋上了一角,而且,一演就是十年,也是我人生中最黃金的十年。
在這十年之中,我們遇到了很多難題,從停建到復工,遭遇總工程顧問公司解約,承攬商破產、天災風損等困境,我們以業主的身分接手完成,並在有限的資源下進行現場測試,並且符合允收要求。甚至是後續的試運轉測試,我們都竭盡所能,在艱困條件下,找出工程上最漂亮的解決方法。
這是國家開給我的考卷,我用工程師的技術和生命去作答,即使國內有反核團體不斷發動攻擊,剝奪我們的作答資源,但我天真地相信,那是他們不懂。我們嘔心瀝血的成果,總有一天大家會知道,我們台灣其實非常厲害,我的父母也會為我驕傲,有一天,我可以跟我的小孩說,這個電廠是爸爸造的,很厲害喔。
我曾經以為,只要大家看得懂,就會知道核四是個酷東西。它是人類智慧和技術的結晶,只要一點點燃料,就能不分晝夜、不畏晴雨,發出大量的電力,而且不汙染環境,不影響生態。
可是我錯了。我努力答完了卷子,以為自己答得很好,沒有辜負國家人民的期待,但事實是,沒有人關心我們提出多厲害的解決方案。
2014年3月的太陽花學運,以反服貿為始,卻以核四封存為終。我感覺自己被背叛了,反中就反中,怎麼會是用核四來獻祭?為什麼一個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建設,可以因為一個人的絕食而被放棄?我寫好的卷子,連送上去被批改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彌封了。
而我,還是執行系統封存的人員之一。
直到那一刻,我心中都還存有那麼一點期望,希望未來某一天,有人能懂我們的努力,或者至少,願意打開卷考卷改一下,看看我們作答的成果。或許未來還是有一天,我還有機會可以跟我的小孩說,這電廠是爸爸造的,很厲害喔。
只是,2018年的以核養綠公投,沒有能阻止政府廢核的腳步。2021年的核四重啟公投,也失敗了。兩年之後,民間可能再也沒有發起公投的能量。
這張考卷的分數,是永遠空白了。
直到如今,我仍然相信,在國家給出這道題目,而我決定接下解題任務的時候,都不是想讓這十年的努力,化作一片空白的。
我恐怕永遠,沒有機會告訴我的孩子,這電廠是爸爸造的,很厲害了……
*作者為前核四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