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我也無法原諒婆婆為何如此昏聵,連身家都仔細沒調查過,只憑一面之緣、只走一趟的拜訪、只見過對方一次,便輕率地把羅西的終身大事拍定。
我還無法原諒促成這門婚事的人——我的另一個小姑;她自己的老公已經不怎麼出脫,舉止輕浮、釀私酒……她自己過得也並不怎麼幸福,卻還胡亂引薦了如此一門寡母帶五女、三子的遠親,給自己的妹妹;誰不會想到這樣的婆婆難伺候,誰不會想到這樣的長媳婦進門苦。
我也無法原諒公公,他全心全意惦掛養牛場裡的牛隻,他全心全意維護自己「男主外」的價值、努力養家,卻竟不知為女兒們求覓幸福也是責無旁貸的義務,而將此大任交給「女主內」的婆婆;我無法原諒這個自以為只要負責供養豐厚嫁妝,身為父親的責任也就了了、身為男人的自尊與驕傲也就維持了的世俗價值,尤其,這樣不為人知的民情,還總讓人因此以為這就是伊斯蘭國度的惡習。
當然,我也無法原諒外子,為何不能暫時放下台灣的庸碌生計與匆忙步調,好好為家裡沒讀多少聖賢書的老弱婦孺們,一起分擔包辦婚姻裡可能的風險,以至於羅西的婚姻竟是如此兒戲般地草率決定;他甚至只在台灣憑著視訊、看過照片便點頭說好了。
最後,我無法原諒自己。
我無法原諒自己,曾經想要帶羅西到台灣生活的企圖,為何只動了念,沒有真正起而行;我無法原諒自己,當外子說著巴基斯坦女人不可能嫁到國外時,為何我沒有像為自己的異國婚姻革命般,義無反顧地也為羅西革命一番。
我因此為羅西的遭遇自責不已。
說穿了,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婚後的羅西,不但從沒住過當初婆家女眷所見的那個體面屋宇,甚至,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地,就直接被迎娶到一個緊鄰水塘的破舊屋舍。婚禮隔天,當我也是第一次來到那個連新婚佈置都顯寒倀的泥砌磚房時,心下一股鼻酸與不捨,懊悔不已,卻沒料到,羅西之後的婚姻生活,才更叫人震撼與憤慨。
眼前的羅西,形容枯槁,臉上的肉都瘦乾了,如凝脂般的少女臉龐,不過兩年光景,已是一副歷經風霜的滄桑;我悲痛的是,那滄桑不是歲月寫出來的,而是生活的磨難鐫刻上去的。
也因此,和羅西久別重逢後,才一坐定,我便涕淚縱橫,哽咽不已。
我悶悶地低頭坐著,無視一個個進來打招呼的羅西婆家眷屬,我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面對他們的問候與問話,我只以點頭和搖頭回應,我把對這一家人的不滿,全寫在臉上。
我知道我的作法可能導致羅西事後更大的磨難,我知道,在我離開之後,羅西勢必要面對更多的尖酸耳語,但,我一廂情願相信,再沒有更壞的境地了。我如今使得是「置死地而後生」;唯有把我和羅西婆家的關係徹底破壞,未來我才有撕破臉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