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選粹:讓遺忘的冰山重現──莫迪亞諾之諾貝爾文學獎演講

2015-02-12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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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讀者比作者本人對他的書更瞭若指掌。小說與讀者之間出現了一種類似沖洗照片的現象,數位時代來臨前,照片都是用沖洗的。在暗房裡面沖洗的時候,照片畫面漸漸顯露出來。我們看小說的時候,就會產生相同化學過程。但是,想讓作者和讀者配合得如此協調,小說家就永遠也不能壓過讀者,這點很重要––就跟我們說歌手的聲音不能壓過聽眾是差不多的意思––而是在不知不覺中帶領讀者,留下足夠空間,讓讀者能夠一點一滴浸淫於這本書的氛圍中,透過一種類似針灸的技法,只需要確確實實地把針插對地方,氣血便會在神經系統暢通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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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與讀者之間這種親密互補的關係,我相信在音樂領域中也找得到等同之處。我一直都認為寫作近似音樂,但比音樂不純粹,音樂家總讓我十分豔羨,我覺得他們從事的藝術比小說的層次更高;詩人也是,他們又比小說家更接近音樂家了。我從小就開始寫詩,無疑多虧了這一點,我才更能了解我在某處看到「壞詩人造就了散文家」這句話的意思。就音樂方面,對小說家而言,經常都指他把自己所能觀察到的所有人物、景觀、街道編進樂譜,從一本書到另一本書,旋律片段相同,但卻是一篇他覺得不夠完美的樂章。於是小說家懊悔自己不是個純音樂家,沒能譜出蕭邦的《夜曲》。

小說家面對自己整體作品時缺乏體認,評論時沒辦法保持距離,就我本人還有許多其他小說家的情況,我注意到這也取決於一種現象:每寫完一本書,新的這本就會抹去之前那本,乃至於我好像已經忘記前一本。我以為自己是以一種斷斷續續、一次又一次遺忘的方式,一本接著一本寫,殊不知往往同樣的臉孔,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句子,一個個都會重現,有如你在半睡半醒之際所編織出來的掛毯圖案。半睡半醒,要不就是做著白日夢。小說家每每都是夢遊者,深深受到自己非寫出來不可的東西感染,他過馬路的時候,我們會擔心,怕他被車子壓到。但是我們忘了,夢遊者精確無比,走在屋頂上,從來都不會掉下去。

〈出生日期,是作家不可磨滅的印記〉

諾貝爾文學獎公佈的授獎理由,下面這個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句子,我謹記在心:「他揭露了『佔領』期間的世界。」我跟出生於一九四五年的那些人一樣,是個戰爭的孩子,說得更確切點,尤其是因為我生在巴黎,我是個多虧了德軍佔領之下的巴黎才出生的孩子。曾經在那個巴黎生活過的人,想盡快把它給忘了,要不就只記住日常生活瑣事,只記住那些讓人產生錯覺,自以為每天過的日子畢竟沒有跟承平時期有多大不同。對那些曾經身為稱得上是倖存者的人來說,那是一場惡夢,帶著淡淡的悔恨。之後,當他們的孩子問起那個時期,那個巴黎,他們回答得閃爍其詞,否則就保持沉默,好似想抹去他們對那些黑暗歲月的記憶,好似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但面對我們父母的沉默,我們全都猜到了,彷彿我們自己親身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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