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輔月台漆黑一片,烏克蘭人摸著記憶中藍黃色的鐵皮,聽著「勝利日」前的嗚嗚防空警報,砰砰登上火車。在國際社會憂慮俄羅斯會否全面宣戰之際,有人用愛與惦念,或「似水無形」,壓倒一切戰爭恐懼。
5月7日夜晚,東部城市哈爾基夫(Kharkiv)火車站,站滿了老中青幼、填滿了貓狗與雜色行李,渴望逃往基輔(Kyiv)。他們擔心48小時後,莫斯科將可能在東、南部地區發動總攻。
5月8日夜晚,首都的火車站變得人來人往。背著大包小包、緊握藍色護照、夾著黑白車票、穿過持槍軍警,烏克蘭人帶上摯親,逃亡至波蘭及其他歐洲國家。他們憂慮俄軍會對基輔使用核武。
能夠抉擇與離開的人,是幸運的一群,但沒有條件與能力的,則被殘酷選擇。
當地老人權益與健康關注機構「HelpAge International」調查顯示,俄國入侵後,大量年邁與退化者,因殘疾、生病與其他困難,無法逃離、承受巨大心理壓力、缺乏醫療資源,部分更面臨生活環境欠佳與社會援助不足等問題。
俄國勝利日前一晚搭上開往聶伯城(Dnipro)的火車後,記者遇上艾利斯(Oleksiy)。
「家人是我的生命泉源」 罹病免上前線仍勇敢返家
由於身患先天性糖尿病,艾利斯相比其他男性幸運,甭在前線與死神搏鬥,或是後備支援,可隨時踏出國門。可是,他沒有利用優待身份,仍勇敢返回家園。
擠在狹小的木製臥鋪間,他一邊用採血針刺進無名指,檢查血糖水平是否正常,一邊想念仍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Dnipropetrovsk Oblast)的年邁祖母、父母與弟弟,在戰爭揭開之初,他們已決意留守。
「若能加入軍隊抵抗外敵,我將引以為傲。很遺憾,我有糖尿病,上不了戰場,我只是他人的負擔。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家人,幫助周邊的人。」艾利斯說道。
不久之前,俄軍不斷襲擊基礎建設與平民設施,多人死傷,火車有可能成為目標之一。在避免伏擊而熄燈的昏暗車廂裡,他掛念親人的心,勝於一切。
「我們分離很久了。等下看到他們,很想坐下來吃一頓早餐,噓寒問暖一下,很久、很久沒見了,他們是我的生命泉源。」
人道救援牽起被蹂躪的烏國人 六旬婦:活著走出來是奇蹟
10小時後,列車沿著第聶伯河抵達聶伯城。這裡被喻為「人道救援綠洲」,給困在馬立波(Mariupol)、頓內次克(Donetsk)等被俄軍蹂躪的地區居民,牽引一條生命線,包括六旬婦女奧爾加 (Olga)。
3到4月期間,奧爾加與女兒、2名未成年孫子以及寵物狗,所在頓內次克家中地下室,不見天日、斷淨水、缺糧食,長達1個月。但堅持過後,希望並無現身,他們決定過五關斬六將,在烏軍護送下,逃到這個由商場改造的臨時收容所。
「他們(俄軍)把家裡的窗、門都給炸了,鄰居的房子被炸,附近的房屋被炸,全部被炸,戰機每天在頭頂飛過。」Olga憶述當日景象時,手不自禁地顫抖。
有一次,鄰居家被砲彈擊中,發生大火,Olga奮勇拯救朋友,但右手被硬物砸中受傷,所幸2人並無大礙,「很恐怖、很嚇人,我看不到未來。但活著走出來,是一個奇蹟。」
家族全體大逃亡 仍堅持不離開烏克蘭國土半步
危機總是咄咄逼人,人類總是被迫選擇。同樣居於頓內次克的瑪麗娜拉(Marinara),因害怕莫斯科發動總攻或大規模攻擊,帶同6名兒女、丈夫、七旬母親、妹妹與弟弟進行全家大遷徙。
俄國勝利日這天,她手裡抱著幼子,看著其餘5名沉溺在兒童區的布偶、玩具車與卡牌之間,誰能想到,他們在十數小時前,才躲過生死一劫,淚水源源不斷流下。
「逃往聶伯城期間,數枚俄軍砲彈在數十公尺外墜落,金屬碎片四散,爆炸聲很大,我們的巴士受波及。如果兒女家人受傷或死去,我不知道可以怎麼辦,真的不知道。」
儘管親身經歷戰爭殘酷,俄軍持續入侵,他們卻只打算前往較和平的西部城市利沃夫(Lviv),絕不離開烏克蘭國土半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記者問:「如果你認識亞洲武打巨星李小龍,他有一套哲學『似水無形』(Be like water)。水可以自由流動,也可以變成堅不可摧的冰,剛柔並重。你覺得自己和其他烏克蘭人,現在是水嗎?」
她不禁再次流淚,想起那些抵抗外敵而喪命的人,或是流離失所的家庭,咬牙切齒地說,「是的,我們是水,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套哲理。」
聶伯城市議會「青年政策與全國愛國教育處」執行長Daria表示,目前仍有約10萬人住在聶伯城,包括逃至此處的人和本地居民,但近期也有不少人往返波蘭或其他烏克蘭城市。
俄羅斯入侵戰將進入11周,外界有聲音認為,它有可能演變成長期戰爭。不管俄國總統普京用何等理由把殺戮與破壞合理化,俄軍造成約1300萬人無家可歸、數千人死亡的事實,不可推翻。
但可以確定的是,烏克蘭人能像水一樣,應對變幻莫測的戰事。
※作者Daniel S. Y. Ceng 是一名亞洲人,在自由經濟市場、華洋雜處的環境下成長;目前從事新聞與紀實攝影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