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到十八歲是身體變化最快的階段,但他們對自己的形象、面容卻非常陌生,這一段在校歲月,對他們來說,自己有如人間蒸發,彷彿不曾存在,青春完全空白……。」今年二十五歲的盧德真,在收容被判感化教育少年的新竹誠正中學服替代役十個月,但他退伍後卻花超過一倍的時間往返服役地點,為三十位「非行少年」留下影像紀錄。
無臉歲月裡的面容
基於安全考量,誠正中學沒有鏡子,少年們只能從鐵盒、鐵箱或水杯的反光看見自己的模樣。為了保護曾犯錯的少年,只要離校,校方就會塗銷人名、照片,這段歲月的悲歡只能深埋在記憶裡。
盧德真服役時負責拍攝入校名籍照,鏡頭裡的初收少年臉色陰鬱,離校時卻堆滿笑意。某次他拍攝競賽短片時,少年們要求他重拍了八次,深感他們很在乎形象,因此籌畫「藝術維新計畫」,關注少年個人身體形象的〈身體肖像〉,以及由少年自行掌鏡的〈底片日記〉,想為他們留下青春記憶。
退伍前一周,這項計畫獲得校方同意,他與訓育組長江仲敏在心理諮商室一隅布置很「兩光」的攝影棚。〈身體肖像〉計畫拍攝前與少年展開長時間對話,讓他們找回記憶,掙脫被監視、禁錮的戒備心。
以往少年出現鏡頭前,就會被馬賽克成「無臉歲月」,盧德真透過光影及不同角度,力求拍出少年完整的樣貌。有個少年在拍攝前一晚失眠,他告訴盧德真令人鼻酸的原因:「我從幼稚園畢業後,再也沒有拍過照……」
〈底片日記〉則是給少年一台裝著三十六張底片的相機,用一周時間拍下校園生活。盧德真說,校內隨處都有監視器全天候監控,少年透過相機可以顛覆空間中「上對下」的權力關係,用鏡頭呈現他們眼中的校園,進而奪回話語權。
第一位少年從鐵窗內拍攝校園。盧德真以為重點是高牆、刺網,但少年在照片後寫下:「這是我們每天早上開封的場景,也記錄了春天這個季節。」他看到的是小葉欖仁初生嫩芽。有個學生遇到母親節懇親日,被阿公帶大的他卻留下一張只有兩隻手的照片,那是少年握著阿公滿是老人斑和皺紋的手。這些充滿人味的攝影作品將集成一本圖文書,趕著送給班上第一位要在九月離校的「畢業生」。
台灣好基金會去年展開「逆風計畫」,將藝術引進誠正中學的高牆內,盧德真的鏡頭也記錄學生參加的藝術活動。「計畫開始的前三個月,學生眼神飄忽渙散、出拳無力、馬步站不穩、身體晃來晃去,模樣很調皮;但半年後的成果分享會上,他們站上舞台就像雲門舞者!」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李應平語氣帶著讚嘆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