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已入關,吳妾某氏,素通家人某,闖借其家,家人即掣妾逃,倉皇出都,行數日,竟不暇計南北也。
二人猝遇三桂,計無出,詐曰告變,三桂問曰:吾家無恙乎?曰闖籍之矣。吾父無恙乎?曰闖籍之家並拘執矣。三桂沉吟久之,厲聲問曰:我那人亦無恙?指圓圓也。曰賊奪之。於是三桂大怒,嗔目而呼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顏面?勒馬出關,決意致死於賊。
於是有吳梅村〈圓圓曲〉詩的譏責: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這都不過是文人的一誇張手法而已,把事變的關鍵放在一個絕色的女人身上,容易動人心目,輕描淡寫之中,把這將軍不忠不孝的面目,十分地烘托出來了。所以,梅村此詩一出,三桂大為狼狽,願酬重幣千金,求取此詩,然而梅村不許。就文字而論,實在通暢淋漓,痛快萬分,縱論事實,吳三桂當時雖然確有「衝冠一怒」的表現,然而,這麼一件變換歷史命運的大事件,其轉變之機,豈真是一個陳圓圓即足以完全左右變更的?大家把一個軍閥對於歌姬的玩好太看重了,三桂當時若沒有另一條「漢奸」的後路可走,還不仍然乖乖地做了闖王的嘍囉。陳圓圓呢,自來美姝名馬,都不過是將軍們的玩物而已。
二
投靠李闖之計中途突變之後,吳三桂的出路,非常自然地由他舅舅搭線,另外扮演了一幕「請清兵」的好戲。吳三桂到底是聰明人,他還揭舉著「借兵復仇」的美名,一副孤臣孽子的扮相。甚至如當時有神童之目的夏允彝,也被他瞞過,《倖存錄》有曰:
三桂即大壽甥也。其父吳勷,向為大帥。三桂少年勇冠三軍,邊帥莫之及。闖寇所以誘致之者甚至,三桂終不從。都城已破,以殺寇自矢,包胥復楚,三桂無愧焉。包胥借秦兵而獲存楚社,三桂借東夷而東夷遂吞我中華,豈三桂罪哉?所遭之不幸耳。
清兵入關以後,就永遠占據不去,或如夏允彝所言,竟非吳三桂始料之所及,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但如看到後來南明的弘光政府遣使北上犒謝清兵代逐流寇之勞,同時封贈三桂薊國公,他竟薄此小朝廷的榮典拒不肯受的表現,就可明瞭一切。開門揖盜的奴才,他又興高采烈地做了強盜的先驅,初則追逐闖軍至西蜀,繼則逼迫緬甸交出流亡的帝子─永曆,縊殺於昆明市郊,凡此種種,又豈是為了癖愛陳圓圓,才非如此不可的呢?一個去留不由自主的陳圓圓,不幸適逢時會,便陪著這位白皙通侯的少年梟雄,分擔了他的惡名而已?
自從「衝冠一怒為紅顏」這句話,硬把陳圓圓拉入吳三桂叛國事件中去後,詎料中經三十餘年,久已做了滿清政府詔封的平西王,忽然又要扮演一齣「狐埋狐搰」的好戲,重新撿拾「朱明」的舊行頭,鑼鼓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