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蔣經國紀念圖書館完成時,他怕我被感染,約我一人先去參觀。他全程陪同。握著他的手何其冰冷,他的臉頰何其蒼白。但他的使命感,何其膨湃!
他向朋友們一一介紹建築師符傳禎如何結合現代建築及蘇州庭園,一點一滴完成建築。景觀設計在七海官邸前人工湖,種植野薑花,一種親水、自然野生的植物,放在總統圖書館最醒目之處。弧形的線條,湖水上的音樂廳⋯⋯當時我們,都生了病,但仍有夢。
約好2022年底把陳毓襄找來,辦跨年湖上音樂會。如現代的蘇州評彈;然後一起看煙火。
參觀的時候,我分四次行走,太喘;雲漢除了臉色蒼白,仍有體力。笑笑地敍事園區建築及各界贊助的點滴。
我常常想,他是否抱著人生最後的所有力氣,想要完成台灣第一個國際水平的總統紀念圖書館?
他介紹牆上張大千惟一的二玄社複製畫,那是他傾全力以私交不以公費爭取而來的。
但豈止複製畫是惟一,他身上帶著太多惟一。
這麼多年來,他從不為自己爭取官位、權力。自李登輝、尤其連戰院長特別賞識他⋯⋯所有的官位他皆一一揮手拒絕。相對於他的同輩、他極力栽培的學生們,皆傾權術之巧,一一追逐權力。
有一次他很感慨地問我,為什麼?
這種以國家為己任,視權力如鴻毛的風骨⋯⋯在我們的土地上幾乎快要絕跡。他像一位從迷宮出來的使者,只見一望無垠的沙漠,朦朧中,遠處爭權奪利的海市蜃樓,正在廝殺。
即使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生活之地,已經處在可能的戰爭邊緣。
我們許久未見蝴蝶觀望我們的模樣。在牠們眼中,我們可能很醜陋而不自覺。
我們許久未經歷戰爭的殘酷,那是八十年前古老的記憶。
當衆人只知激情無知地往前走時,他決定停下來。
停在風裏。停在雲裏。
小時候他曾目睹父親河水中郊遊游泳卻驟逝的殘酷,這次他是否不想再經歷其苦?
未來有一天倘若我驀然轉身,樹枝會愣住不動,那是你嗎?雲漢?
你等著我們一步步走遠。
你生前想說的:
你們沒有注意鳥在降落嗎?
你們沒有注意葉在凋零嗎?
你們沒有注意時代遽變的沙沙聲嗎?
也許我們都是罪人。
未來高昂的代價早已加在我們的頭上。
夜幕降臨,星星消失,地面上的葉子發出陣陣沙沙的恐怖響聲。如戰鼓即將近襲。
可能直到那一刻,我們才想起了他,惟一、無私的和平使者。
但他已遠去。靜默的瞌上眼睛。
願所有的人,在他從急促到窒息的呼吸聲中,領悟他生前的叮嚀。
*作者為知名節目主持人,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