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奈文坐在起居室面對著電視,其實他一直在滑手機。已經整整兩天,不,都兩天半了,還沒收到于嬿的回信。這是兩年多以來不曾有過的。他打了幾通微信電話過去,也都沒人接。她不會出甚麼事了吧?
他和于嬿已經通信有一年七個月,通了起碼上千封信。最近這一年來尤其頻繁,有時一天數封,有用微信短訊也有電子信,偶爾也視頻。不過他還是不習慣視頻,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要講甚麼才好,特別是于嬿的英語不流利,他又不懂中文。他們第一次視頻時,她摀著嘴直笑,說:哇,沒想到你長這麼帥I have no idea
you’re so handsome, with such blue eyes, so handsome…這麼藍的眼睛,真的好帥噢。
于嬿看起來應該不到四十歲吧?有一張圓圓的臉,是個笑起來甜美開朗的中國女人。他們成為筆友是靠著一個國際筆友會的幫忙。前兩年他在狀態最壞的時候,一度曾想自殺(其實是自殺未遂)。社工提出這個想法時,他還面露不屑、近乎悲憤地說:誰會要跟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廢人寫信?
社工說,通信者都是自願而且無償的,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各種不同的文化宗教背景。你可以跟他們說任何你的事情,甚至講你的祕密,但你不能問他們的隱私,包括年齡職業婚姻家庭宗教信仰性向等等,除非他們自己向你吐露。還有,不能要求通信者發私人照片給你。同樣的,你也有相對的隱私權。
不久,他收到第一封來信,是個在澳洲的年輕人,自從他告知對方自己曾在伊拉克戰事中受傷,對方總在信的開頭這樣稱呼他「我敬愛的伊戰英雄」,很快地他就發現除了伊戰之外跟那人毫無共同話題,而參戰及其有關的一切正是他想竭力忘卻的。其後,又有幾個自願者來信。剛開始,他還懷抱美好希望,每天花長長的時間認真字字句句琢磨著寫信,後來發現除了一遍遍重複自己的背景經歷愛好處境,交代完畢後便無話可說了。他終於對癡心想交到真摯筆友的希望心灰絕滅,甚至比之前更加落寞,也更低潮。他恨現在的自己,連自殺的能力都欠缺,他甚至沒法站上一張椅子把自己吊死。
直到某日他收到一封來自中國的電郵,沒有太囉嗦的自我介紹,從名字上甚至無法看出性別。只說希望成為他的朋友,信末加了一句:若真要說有甚麼私心的話,大概就是希望加強一下自己英文寫作的能力吧。
看到這兒,他笑了。猜想對方可能是個年輕人,一個讀研的學生或大學畢業想到美國留學的傢伙。不論如何,這信中帶有一股活潑清新的氣息,於是凱爾很快便回覆了他。不幾日,對方回信來了,竟然是個女的,而且主動告知自己是個單親媽媽,有一個十三歲大的兒子。她是英語本科,剛畢業時曾做過短期的翻譯工作,但已經多年轉去從事跟文藝無關的職業了,言下之意似乎頗有些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