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可以理解朋友的感覺。比起把那天的警察當成香港人,想像他們是外地人要舒服多了。畢竟香港一直都有示威抗議的傳統,加上《基本法》保障了集會權,人們幾乎沒看過警察像六月十二日那樣對待示威群眾。雖然在二○一四年的占領中環後,香港的警民關係早已陷入低谷,警察的行為也愈發兇暴且政治化,還是不曾像六月十二日一樣毫無底線。
社會學家張彧暋指出,根據香港中文大學傳播及民意調查中心的問卷,在二○一九年的六月到十月間,民眾對香港警察的不信任已經從六.五%飆升到五十一.五%,反映出輿論風向的劇變。香港很明顯已經變了,但人們到底該怎麼理解這些改變?最簡單也最有說服力的解釋,就是那天追打示威者的警察其實不是香港警察,不是那些跟民眾在同一座城市長大、發誓要保護這個共同體及法律的人;他們一定是在不同的體制、不同的社會文化下長大,才會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處理抗爭。
當然,你可以說這種「中國警察取代港警」的想法只是用陰謀論把中國人塑造成某種本質化的他者,就像我在上一本書中對漢服的分析一樣:陰謀論會畫出一條黑白分明的界線,為每件事提供全面的解答,讓生活在如今這個複雜世界的人們還能躲進自己的後花園,欣賞清晰、明白、平易近人的身分差別。但與此同時,我還是一直覺得香港人的反應並不只是陰謀論,而是因為六月十二日發生的事太過離奇,他們只能用民族邊界的思維來合理化這些經歷。
整個二○一九年夏天,一直有謠言說中國武警混在香港警察裡面。回想起來,這些陰謀論其實很不妙,因為它會讓人們繼續天真相信香港和中國的警察體系之間真的存在什麼差異。然而過沒多久,香港警察搖身一變當起了政府的私兵部隊,證明香港人在警察、示威遊行和法治等問題上,還是太過迷信「兩制」的差別可以一直維持下去。
八月十九日,香港警察暴力襲擊港鐵太子站內的平民就證明了這種樂觀毫無根據。從當天晚上車站內的監視器畫面可以看到,揮舞警棍和噴灑辣椒水的警察完全是見人就打,根本不管眼前是誰。不久後,警方開始大規模逮捕,不但將媒體驅逐出車站,還無法無天地拒絕醫護人員進站救治傷患。
事發三天後,我回到香港,發現整座城市都因警察的暴行而沸騰。在這次暴力執法後的討論裡,我已經聽不到人們謠傳有香港警察被中國警察滲透了。畢竟同一夥人哪有滲透不滲透這種事?此時的香港人已經把港警當成另一個獨立的族群:他們跟這座城市的居民不一樣,他們為外來的權勢服務,他們是香港市民的敵人。太子站上方的旺角警署便在九月上旬見證了,當人們意識到這種差異後,會如何夜復一夜地重現、鞏固這層敵我意識。那陣子,兩個互相仇視的族群之間幾乎每晚都會發生緊張的對峙。示威者成群湧入,將太子道擠得水洩不通,用雷射筆照向警察,高喊著「香港警察知法犯法」、「黑警」,還有「死全家」、「冚家拎」等口號。而對峙總會發展到警察拿出散彈槍發射橡膠彈或豆袋彈,最後發射催淚瓦斯,提著警棍衝出警局追擊上來,朝他們抓住的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