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用一行字來形容心中的悲傷。許博允走了。
那個對台灣的文化貢獻如巨人般的可愛人物走了。
那個引進大提琴巨擘羅斯托波維奇、鋼琴天后阿格麗希、名鋼琴家傅聰,以及兩大男高音的許博允走了。
那個散盡家產和妻子樊曼儂一起在台灣古典音樂如沙漠般的環境下,成立新象藝術,創辦新象藝訊的許博允走了。
那個不求回報將台灣藝術家推向國際藝壇包括雲門舞集、雕刻大師朱銘、蘭陵劇坊、表演工作坊、琵琶家王正平等的許博允走了。
那個出身四大家族許丙的孫子,父親許伯埏愛好歌劇,就讀日本東京帝大政治系時,與辜振甫、林金生同學,從小跟著祖父聽戲,高中畢業時祖父去世,熱愛老莊思想,讀建中卻不參加大學聯考,學作曲小提琴的許博允走了。
那個從來沒有任何官銜,視名利如浮雲,從不偽善,從不包裝自己,貢獻超過多數文化部長的許博允走了。
那個唯一一次對抗權勢參與政治「紅衫軍運動」,不計個人利害,而且幽默批評當時還只懂得擁護領袖的王世堅談話,「常常和他拉小提琴一樣音不準」的可愛人物,許博允走了。
走之前,他歷經了一段漫長的疾病時光。我們都只知道他罹患大腸癌、攝護腺癌⋯⋯以為現代醫療這些疾病難不倒生命力旺盛的許博允,居然因失血過多走了。
在近秋天的時候,許博允的離去,正如曾經盛開的大樹,落下了枯葉。
來不及問他,是什麼撐起他對台灣的文化熱情,因此努力不懈?
來不及問他,當年年虧損百萬,終而扶持的藝術家一一崛起,徒留他面對一身債務,他是否曾經感到遺憾?
還是這些都不是他的人生價值,他為藝術而活,為文化而死。終其一生,沒有遺憾?
你的兒子福福告訴我:身後將安葬於最疼愛許博允的祖父許伯埏北投的墓園旁。
我們說好要見面,你興高采烈的說,希望身體好一點,疫情緩和一點,我們好好聊一下。夏季撣盡,你卻走了。我們的約定成為永恆。
時間之翼這樣短,短到有刺;刺傷了每一個曾被新象藝術眷顧的音樂家、藝術家,或僅僅因為你散盡家財而有緣在當時貧窮的台灣可以聆聽羅斯托波維奇大提琴聲的聽眾。
你如卡爾維諾筆下《分成兩半的子爵》,你已享受過金湯銀匙,你已經知道半個金山也抵不上阿格麗希的琴聲。別人世俗的眼光中,或許看不到你偉大的貢獻,你淡然處之,我卻深深明白。
你的藝術才氣和造詣,不只是音樂,它超越了音樂。你跨領域、跨時代、也跨文化。在曼谷舉行的亞洲文化推展聯盟會議上,你的自傳中紀錄你以中亞的音樂與文化為主題發表演講,讓當場各國的民族音樂家驚嘆不已。
但不論多少成就,你永遠在微笑。
這一生,回憶你沒有一天離開「理想」,如此純粹,如此不移。誰過得和你一樣瀟洒?無憾?
在我的心目中,正因你身上這種永恆的純粹,你將是台灣廿世紀唯一的文化傳奇。
這一生的你,為曾經文化沙漠台灣開出的花,也因此顯得格外嬌艷。
*作者為知名電視節目主持人。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