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在上海拍電視劇《梟雄》,一切平淡無味,看著天,覺得自己是一個久經風浪的航海員,現在卻風平浪靜,希望上天給我一些刺激⋯⋯不久之後,刺激果然來了。香港發生社會運動,學生集會期間有人叫我打電話回來講兩句,我同意,我說希望大家冷靜克制,不要暴力,如此而已。
當時在微博發表了一些意見,豈料加入討論的人越來越多,言論也越來越激烈,後來演變成罵戰。最初也有跟網民辯論,嘗試跟他們講道理;後來發覺他們已失去邏輯和理智,說我顛覆國家,差不多連地球也要顛覆了!總之我說的話不合他們心意,我就是錯。此時王晶突然在微博宣佈刪除黃秋生的聯絡,要和我絕交。
真是好笑極了!我跟他從來未在社交媒體上有過交流,我連他的電話都沒有,以前拍他的戲,他是老闆,我是演員,如此而已,大家根本不是甚麼朋友。我拍了這麼多戲,難道個個老闆都是朋友?難道我又說跟林建岳好老友?
一個根本不是朋友的人說跟你絕交,真是荒謬至極!你不如說不跟美國總統做朋友!
我被絕交,突然成為鏡頭的焦點。他這樣做一定有原因,但我絕對不相信他的動機是純粹愛國。與他相識多年,根據以往他說過的話,我很了解他的價值觀,一定別有用心,例如,他可能在拍某部戲,有一些商業理由需要轉移視線,而黃秋生就是最方便就手,同時又最容易令人信服的人物。
這班人憑想像建構了一個黃秋生出來,這個黃秋生對他們來說是有某種功能性的。要把我標籤起來實在太容易了,跟黃之鋒合照,就說我是港獨;去台灣拍戲,就說我是台獨;如果我認識西藏朋友,肯定會說我是藏獨。怎會不信呢?等於很多人看了「大飛哥」便相信我是黑社會;再極端一點,甚至相信我就是「叉燒包」,我就是變態殺手。有段時間連記者都覺得黃秋生是變態的,我到底變態在哪裏?現實顛倒得好嚴重。吸毒?正常;召妓?好正常;講道理?不正常!我不過在講道理,就將我歸邊,可能社會需要一個這樣的矛頭。
這個世界總有喜歡賣人血饅頭的人。大導演把矛頭指向我,國內的電影公司跟著風向,都說要封殺黃秋生,香港也沒有甚麼人夠膽找我拍戲。真是諷刺得很,我怎會是港獨?我當年是去保釣的,雖然過程有點荒謬。
96 年,大班問我去不去保釣,而我當時覺得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沒有想清楚就答應了。他說會安排我坐最快那艘船,可以成為第一批搶灘的人。我買了蛙鞋和潛水衣,出發前一晚心情忐忑不安,在床上徹夜難眠,一邊是老婆,另一邊是剛出世不久的大兒子,心裡想:我有命回來嗎?
第二天去到台灣參加誓師大會,始知道最快那艘船留了給電視台,我只能乘另外一艘。出到公海翻起五、六級巨浪,我暈船,由晚上嘔吐到天亮。我們本來是最先出發的,但不知為何越駛越慢,變成最後那艘。船上有個隊長叫我幫忙插旗,第一枝寫著「孫中山」,明白啊;第二枝寫著「李小龍」,應該是李小龍在電影中打日本仔,這個也明白;第三枝寫著「唐明皇」,我百思不得其解,保釣關唐明皇甚麼事?船主答:「唐明皇那時候對日本人供書教學,這班人現在竟然忘恩負義……」我啼笑皆非,原來自己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十分吹脹(粵語,即無可奈何)。
*作者為香港演知名演員。本文選自作者新作《秋生回憶》(黃秋生口述,林蕾採訪撰文∕亮光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