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時光走得多遠,只要拿起畫筆,記憶總能把劉家正帶回那個遙遠的黃昏,他放學回家看見畫師陳壽彝在陰暗的樹葉中將樹幹畫上白色的神來一筆,使得整個山景樹林就被照亮了,他彷彿被召喚了內心最深最深的渴望,他長大後也要當畫家。
後來他不僅當了畫家,且擇艱難之路走。
達摩祖師面壁九年,一心為了等待具根器的弟子到來,將法傳承下去。劉家正面壁已過三十寒暑,一切也是為了傳承。將佛道故事畫在壁上,傳承文化,傳承力量。
他在人間畫神話,在紅塵畫春秋。他就像一個連通人間與天界的入世的修行者,以畫描繪那不可見的神佛,以畫修己之身。
屬於他一日的儀式就是從畫開始,從畫結束。
將宮廟繪成藝術殿堂
進入他北投的家,滿眼畫作,有一幅畫南投故鄉的梅花,清雅脫俗。他從小生長於南投,是真正的大內高手,他在畫作上也簽名:玉山人。
陽台開闊處即是畫室,每一根被他畫過的筆都保留著,筆筒上插滿了走過時間的畫筆,如開著永生花的盆栽,每一隻筆都是歲痕,都是他的生命刻痕。
畫家不丟筆,他說。這讓我聽了心驚,我的畫筆畫壞都丟了。劉家正說妳也畫畫,我笑說屬於亂塗鴉鬼畫符的非科班。他卻淡淡笑說,那也是一種想像力的展現。但我知道相較於他那種刻苦走過每一個歲痕的畫家,其一筆一畫的基本功是終其一生的練劍秘笈,也是大多數人難以超越的巔峰。
他的作品就像他的藝術坊名為「鼎臻」,鼎臻是高度,也是態度。鼎臻既是鼎立於極致,也是臺語所說的頂真(tíng-tsin,認真)精神。
他不斷地走進寺廟,不斷地讓神佛下凡,補救補遺闕漏的,神在他的筆下都復活了。
他屢屢提及從小就愛畫畫,受姨丈影響,他走上了一條少之又少的傳統寺院畫師,一路披星戴月荊棘載途,能撐過這條路且走到頂尖者幾稀,他不僅實踐了少年時代就想成為的畫師,且成為第一與唯一。
他彷彿是天選之人,說起連婚姻都是神佛應許欽點的。我問起在旁招呼我們喝茶的優雅太太是怎麼嫁給您的?
話說他們可是神佛作媒,經過觀音菩薩認可的人間伴侶。
他的太太劉蔡春美女士,是北投人。是劉家正在二十九歲的那年他在某道場作畫時結識的。那時候,劉蔡春美若沒遇到大她五歲的劉家正,她本是想剃度出家的,只是當時被她的父親阻止之故。哪裡知道因緣注定,隔年走入結婚。
劉家正笑說他們要結婚前,蔡家還問神搏筊、得到聖筊而允諾的眷屬。
他說後來他對許多神佛背後的故事與經歷常常都是靠博學於宗教的太太說給他聽的。
我自己畫畫過,非常知道一旦拿起畫筆的那一刻就難以停下的狀態(為專心寫作,所以暫時我收起畫筆),而劉家正更是一頭埋入顏料的人,他是與月亮同枕的人,一旦畫畫就停不下來,經常畫至夜深忘時,有時太太醒轉,會提醒他趕緊休息,他才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