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臺大歷史系陳弱水教授出版了《人文與民主的省思》,這本書的理念承繼自余英時先生的「人文與民主」,書中對「人文」、「人文學」、「人文學科」、「人文學者」做了細緻的分析。
一般而言,高等教育與學術區分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與人文學三大範疇,「人文」與「科學」彷彿有某種張力。
不過,近代歐洲也出現了「人文科學」(human sciences),將「人文」連結到「科學」,並非要將「人文」化約到「科學」,書中解釋:
「打一個簡化的比喻:要達到了解熟朋友或者深入調查對象的程度,有同理感,能掌握他們的內裡,洞悉他們的情感動力和行事邏輯。這不能僅僅對可視證據的整理分析,還要有『詮釋』(interpretation)的工夫」。
這「詮釋」的工夫很值得注意,陳弱水教授認為,人文研究的兩大元素分別是探查(investigation)與詮釋(interpretation),詮釋涉及到「闡發事物的涵義,詮釋的對象從日常生活、社會建構、文化活動到文化產品都有。」
換言之,如何從具體事物「詮釋」出「意義」,是人文學的核心。
非人文學科領域也可能出現對具體事物的「詮釋」,陳弱水教授認為,這可以視為這些研究「具有人文成分」。
余英時先生曾撰文探討過古希臘的人文主義,而陳弱水教授則將人文學與人文教育追溯到文藝復興,他說:
「文藝復興最重要的發動者是人文學者(humanists),特別是義大利的人文學者。所謂人文學者,是指鑽研古代希臘羅馬文獻的人,他們透過文獻整理、翻譯、註釋、研究,將古希臘羅馬的世俗性文化遺產介紹給當時的知識階級,這些人也撰寫各類其他文章,對中古以來基督教神學為中心的思想造成重大衝擊。大多數人文學者的職業是教師,在他們的影響下,古希臘文、希臘羅馬作品、歷史、倫理學、詩學等在教育中取得核心地位」。
由此可見,經典、文本的詮釋是重要的人文學活動,如何將對經典的解讀、文本的詮釋放到公民社會的脈絡來加以思考,也成為人文學科的重要問題。
美國哲學家Nussbaum寫了一本書叫《不為利潤一為什麼民主需要人文學科?》已逝的中研院學者蔡英文教授曾寫過一篇書評,書評中提到文化批判論者薩伊對人文學的看法。
薩伊強調「人文學是批判性的」,而且對於公民而言是民主性的,也是一種不斷展現、發現、自我批判的過程。
蔡教授在書評中指出:
「薩伊承認人文學的研究並不必像社會科學一樣, 必須具體地解決當代世界的問題,但是它也不能因此被看成為修飾品, 或者追憶懷舊之物。人文學的研
究不為當下急迫之現實所束縛,因此經由其教育, 受教者被期望得以培養出知識的好奇心、開闊的眼界與想像力。」
有意思的是,面對民主多元各民族如何共存在一個社會的難題裡,薩伊認為人文學比其他學科更有能力來處理這個難題,但前提是人文學必須具有「自我批判」的能力,而且認知到經典文本的解讀,無法脫離我們身處的世界,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權力、地位、立場、利益等複雜的關係。
此外,Nussbaum在《不為利潤一為什麼民主需要人文學科?》對全球化、資本主義所造成的極端追求利益、利潤的現象有深刻的反省,她說:
「極度追求國家的利益,使得所有國家運用它們的教育體系時, 毫不猶疑地排斥那些能維繫民主的生命活力的所有技藝。如果這個趨勢持續下去的話,全世界的所有國家將很快地造就出如有用之機器的世代,而不是培育完整的公民, 這樣的公民能為自己獨立思考,有能力批判傳統,而且能夠了解其他人的磨難痛苦與成就的意義。整個世界民主的未來正是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
對Nussbaum來說,人文學科可以培養自我批判的能力以及聆聽他人的同理心,而且能夠提升廣大的歷史與文化視野,從「世界性」的角度來瞭解自身民族的成就與侷限。
更難得的是,Nussbaum肯定藝術的創造性,蔡教授在書評中說:
「除此之外,她亦肯定藝術教育有助於創造性之想像力的開發,藉此得以轉化現實利益的爭奪、我執自戀之焦慮(narcissistic anxiety)的糾葛纏縛,而使人能更細緻地體會他人的情感,困境與磨難,進而培育『嬉遊自在』的生命之樂趣。」
由此可見,人文學科不只是語言的學習或抽象的思辨,而是能夠深入歷史與文化的肌理,培養公民德行、人文修養的自我批判、創造與同理能力的學科。
*作者為國立中正大學中文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