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哲學家彼得·辛格在他的著作《你能拯救的生命》中引用了這個設問,來說明慈善行為的遠疏近親。他說,2008年中國四川發生地震,造成7 萬多人死亡,35 萬人受傷,近 500 萬人無家可歸,電視新聞讓他對遇難者家屬感到同情,但是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工作或者悲痛難眠。
他還舉例說,2004 年海嘯襲擊了東南亞,造成 22 萬人喪生,數百萬人無家可歸,美國民眾為此捐款15.4 億美元。然而,第二年美國本土遭受卡特裡娜颶風襲擊,造成約 1600 人死亡,美國民眾給災民的捐款達到65 億美元。
儘管彼得·辛格認為,遠疏近親是人類進化過程中自然選擇的結果,但是我也從這些例子中看到,兩百多年來,世界已經發生了曾經難以想象的變化。假如亞當·斯密生活在今天,他一定不會做那樣的假設--不僅僅因為擔心被控「辱華」,更是因為不可能所有人都對地球另一側的人道災難無動於衷。事實上,2008年的四川地震,中國收到包括港澳台在內的境外捐助200多億元人民幣。美國民眾為東南亞海嘯災難的捐款,雖然不到發生在本土的損失更小的颶風災難捐款的四分之一,卻是兩百多年前難以企及的善行,創下了美國境外救災捐助的歷史記錄。
這個變化中最關鍵的因素,就是整個世界建立起了連接,日益成為「地球村」。因為這個連接,災難發生的消息可以瞬間傳遍全球,慈善組織的運作也四通八達。
「面對一個在撒尿的人,我怎麼也無法開槍」
連接不僅能迅速帶來救助,也能消除仇恨。儘管培養仇恨的方式多種多樣,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切斷和「敵人」的連接。孫子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這說的是軍事指揮家。古往今來,要讓民眾去仇恨陌生人,要讓士兵去殺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敵人」描繪成異類和惡魔,也就是非人化。在資訊高度發達的今天,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大多數煽動仇恨的專制者都會阻礙信息的自由流通,建立互聯網高牆,並懲罰翻牆者。
戰爭倫理研究者袁源舉過一個例子,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一位聯軍士兵留下了這樣一則日記:「雖然我已經習慣隔著戰壕射擊敵人,但今天在休戰的間隙,我剛好看到敵人在撒尿,這種人所共通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好像一下子點醒了我,讓我意識到敵人跟我一樣。面對一個在撒尿的人,我怎麼也無法開槍。」
儘管每一個人的良知喚醒方式和難易程度各不相同,但是我仍然相信,那些戰死時「嘴裡還銜著敵人的半塊耳朵」的「最可愛的人」(中國人民志願軍戰士),或者殘忍地殺害婦女兒童的哈馬斯恐怖分子,都經歷了長時間信息封閉狀態下的洗腦教育。
在一定程度上,「奉命翻牆」的胡錫進、華春瑩等人也和「敵人」建立了連接,看到了敵人撒尿、吃飯、上班以及唱歌跳舞,他們並不真的仇恨「敵人」,甚至會愛上「敵人」,到「敵國」去購房置業,讓老婆孩子去那邊生活和工作。而不被允許「翻牆」的本國民眾,則被他們煽動起來,會真的對沒有建立任何連接也毫不了解的「敵人」產生深仇大恨,隨時准備去充當炮灰。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本文原刊德國之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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