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蜜娜專文:我的父親─施明德

2024-02-0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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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思念也是個考題,我有義務從中學習。因為我思念的爸爸是台灣的施明德,他要留給我的,以及他要留給這個國家的見證與信念,是能夠指引我們邁向未來的源源不絕的精神以及思想的照妖鏡。能不能夠承接這個意志,要看我們有沒有能力在思念中更看清楚他一生所反映出的精神以及時代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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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或者更精確地問,應該說,爸爸怎麼會是今天這樣開朗又善良的人?這是我問了一輩子的問題。這可能起因於陌生人的教誨,常常遇到有人把5、6歲的我倆姊妹拎到一旁,質問我們爸爸有多偉大?「你們不要不知道你們的爸爸為這個國家做了多麽了不起的事情,要好好替我們大家孝敬爸爸,知道嗎?」從小到大這種事不斷發生,從我是真的一無所知,到我已經把爸爸的每本書都讀過,也把他的口頭禪熟記在心,每每遇到新的朋友,他們總是擔心我們小朋友不認識自己爸爸的過去。另為一個説法是:「你們沒有活過那個時代,大家怕得要死,要像你爸爸那樣敢站出來搞革命的人,怎麼會有!你們要珍惜。」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衝擊?但是我每次認真想起爸爸過去的苦難,再看看他現在為了逗我們笑的耍寶樣,真的不能相信在他身上發生過任何悲傷的事情。但我又意識到,他一刻刻的瀟灑,便是他過去苦難的證據。只有當人把苦難承受了、又思考了、接受了,才能將它昇華成為改變自己的力量,使自己不是被苦難改變了,而是因為苦難而成為自己。這樣的人,大概各個都像爸爸一樣,個性既慈祥又桀驁不遜,容易流淚但是永不屈服。

我只能透過現在的施明德去探索過去的施明德,也就是在現在的身上考察過去的痕跡,再把這些痕跡轉換來挖掘過去。我發現一個小原則:爸爸特別溫柔的地方,可能是他以前受過傷的所在:別人曾經對他做過的壞事,他會更加努力地不讓別人經歷。

施明德與兩個女兒施蜜娜、施笳。(作者提供)
他是民主鬥士,也是寵溺女兒的爸爸。施明德與兩個女兒施蜜娜、施笳。(作者提供)

他常常對我們說:「我好擔心你跟妹妹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們,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們,好愛媽媽。」現在我才懂得,與死亡為伍的人最大的恐懼,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愛無法真實地以真面目被感受到。因為這本質上是不可能的;愛是不斷延展的,一天比一天深刻,因此愛與被愛都是一種永恆的行動。爸爸不擔心媽媽,因為他們相知相惜,合而為一。但是我和妹妹還小,他無法確定我們有沒有能力靠自己去體會他的愛。我多麽感謝爸爸特地傳遞了這些恐懼,提醒我必須靠自己去珍惜他的愛。

但是離別之際我還是充滿恐懼,充滿我不曾感受過,如今卻時時相伴的胸口悶痛。原來愛這麼痛。爸爸離開的前幾天,我感覺身體根本不能負荷即將來臨的痛苦,我問媽媽說「我們的人生少了爸爸還會有意義嗎?」「我什麼時候才能去找爸爸?」如果不在那個情景裡,也許很難了解,但是對我來說,活著就是在見證爸爸這個神奇的太陽,怎麼與苦難對決,與誘惑思辨,對自己誠實。不管是25年半的牢獄,還是後半生的寬恕,細節才是奇蹟的所在,25年的歲月,我才剛剛活滿卻還不能有所體會;爸爸坐的牢,是從21歲開始,到49歲結束。我什麼都還不能體會,等到我可以體會時我的人生也已經過了大半。節操在日常裡,萎靡也是二十五年,懊悔也是二十五年,爸爸自己常說,他意識到「我失去了空間,卻換得了無限的時間,牢外的人有空間上的自由,但不見得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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