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近代小說史上佔有重要一席之地的已逝作家山崎豐子,其作品《兩個祖國》述說的是日裔美人在二戰時的認同。主角天羽賢治三兄弟,在二戰中分別代表著三種身份:天羽賢治是美軍的語言官,後派日本;老二派到歐洲的美軍;老三則因為大戰爆發時人在日本,成為日本太平洋遠征軍的一份子。
這本小說讀來深刻,充滿著無法自由選擇的無奈。因為戰爭,主角們不但過著跟夢想中截然不同的生活,日本/美國何者為祖國,也成為現實生活中嚴肅的議題。認同美國,是否背叛了父母的原生國跟自己身體內流動的血液?認同日本,但出生以來便是以美利堅合眾國的信念,而生活下去的。
這本小說的場域換到台灣,其實便是李登輝前總統前陣子引起廣泛討論的訪談。李前總統訪談中,有關日本時代的個人經驗,讓許多人亟於評論、表達立場;包含現任的馬總統跟國民黨籍的總統候選人洪秀柱。他們的反應幾乎如出一轍(且在意料之中),批判李前總統人生前半段的國族認同,認為這不可取,連「不忠不義的老番顛」一詞也出籠。這樣辛辣的言詞,獲得許多版面,以及支持者的認同。
相對地,很可能成為下任總統的蔡英文女士,在公開場合以及臉書也同時對李前總統的訪談表達看法,但並沒有博得多少版面(也許不夠辛辣),更少人對其談話表示意見。但筆者認為,蔡英文女士在這件事上的看法,以及其所表達出的包容度,值得討論。
首先,蔡英文並沒有如郭正亮前立委那樣地,在立場上跟李前總統做切割,同時也對背景南轅北轍的另一群大歷史受害者表示包容;更沒有對含有反日情緒的那方說出譴責或負面字眼。
即使這僅是在臉書上發的文(也許有些人還覺得敘事方式過於平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以台灣主體性的高度思考,這些過去的歧異,都是屬於這塊島嶼過去的一部分。不以「親日」、「媚日」二分法來區分,取而代之的,是包容、傾聽不同歷史記憶的那方。
這點很重要,但很遺憾地,無論是陳前總統或現任馬總統,在這部分都不是那樣的足夠。今天不單單是以「台灣民族主義」來取代「中國民族主義」(反之亦然)這麼簡單,而是必須認知,台灣就是有如此截然不同生活經驗的人群,聚集在這邊。
一方指責對方「親日」或「反日」的時候,有時候不免掉入殖民的刻痕,或是(自己身為)「中國人」的想像中,這對台灣未來的和諧來說,都不是那麼地有幫助。筆者任職於日本商社,日本人對台灣,總抱有「親日國」的想像(跟中韓相比),我總是會適時地提醒,台灣人的構成,是由許多不同背景交織而成的,用一概論會有所失真。這就跟媒體常常講的「北藍南綠」一樣,把事情過於簡單化,這對促進溝通來說,並無益處。「你們XX都是OO」這樣的敘事方法,只會加深既有的裂痕罷了。
台灣仍在追求主體性的路途上,一個同時具有主體性,又具有新國家、歷史視野的高度,才是我們所樂見的。蔡英文的發言,也許平淡,但卻深刻。
*作者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現任職於日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