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瓦瑟什塔因證詞的讀者而言，事實已經顯而易見：耶德瓦布內的猶太人因波蘭人的暴行而遭趕盡殺絕。然而在當時，並不容易釐清其證詞所代表的意義。因此我並不意外，從他呈上證詞到開庭審理案件，當中間隔長達四年的時間。我自己在猶太歷史研究院發現他這份陳述到完全相信和理解其中的真實性，基本上也耗費了四年之久。
一九九八年秋天，我受邀為一位專攻波蘭比亞韋斯托克地區 （Białystok）戰時歷史的知名歷史學家—斯得澤姆鮑茲（Tomasz Strzembosz）教授的紀念論文集撰文，我決定用耶德瓦布內的例子來描述波蘭鎮民對其猶太鄰人的虐待。彼時我還沒注意到，所有的猶太人在瓦瑟什塔因所描述的一系列殺戮和暴行之後，最終都被活活燒死在一間穀倉中。（我在讀證詞時以為這只是個假設性的說法，並認為只有部分猶太人是那樣遇害的。）
當真相公諸於眾，波蘭公民會選擇以怎樣的方式來披露、看待它？
我交稿的幾個月後，看了紀錄片：《我的哥哥該隱去哪兒了？》（Where Is My Older Brother Cain?）。該片由阿諾德（Agnieszka Arnold）執導，她在片中也身兼採訪者，並與布羅尼斯沃夫．斯萊辛斯基的女兒進行了訪談。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應該更嚴肅看待瓦瑟什塔因所陳述的每字每句。鑒於該論文集尚未出版，我曾考慮撤回文章。最後，我決定不做改動按原本的文字發表，因為耶德瓦布內事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面向，即波蘭人對其犯下的駭人聽聞之罪行的後知後覺。這起事件為何（或者也可以說為何沒能）在包括我在內的戰時史學家的意識中占據一席之地？耶德瓦布內小鎮之後的三代居民在得知殺戮真相後又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當真相公諸於眾，波蘭全體公民會選擇以怎樣的方式來披露、看待它？
無論如何，一旦我們察覺到那些看似無法想像的事情竟然真實發生過，歷史學家很快就會發現：整個故事其實早有詳盡記載，案件的目擊者仍然活在世上，罪行的記憶將在耶德瓦布內代代流傳。
＊作者楊・格羅斯（Jan T. Gross）1947年生，波蘭裔美國歷史學家、社會學家，於華沙大學、耶魯大學畢業後，現為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教授。本文選自作者新著《鄰人：面對集體憎恨、社會癱瘓的公民抉擇》（木馬文化）
＊譯者張祝馨，英國里茲大學英語文學碩士，曾任書籍編輯，現為專職譯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