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像我們以前看到的老榮民,他們怎麼能那麼樣地活著?幾乎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只是一群該死又一直不死的外省人。如果二、三十年前你去榮總候診室,就會每天看到他們的群落,把看病當成娛樂。那時候,我才四十歲。
有一天,我在我們小區地下停車場的角落,發現用紙板隔間,住了一個廣西籍的單身老榮民,那裡的霉爛味足以使人致毒,他的濃厚廣西腔絕大多數本地同胞聽不懂。他一直認為當時英姿勃發的我是官校正期生,期待我領導大家回大陸。
那個老榮民當時七、八十歲了,後來他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我都沒注意到,像一隻老耗子死了,就是這樣。我的憤慨,在於國民黨的高層、核心,長期地惡待底層的兵士,從大陸時代就是這樣,他們丟掉大陸,至今沒有懺悔。
我們這一代人越來越老了,賀佛(Eric Hoffer)說:「我們一生中幹了許多應受懲罰的事,該被吊死。」但是我們沒死,繼續活著,罪的壓力漸漸回升,我們失去了快樂的感受。
除了耶穌,沒有人可以(也沒有人想)要拯救我們,問題是我們可能也不真實地相信上帝在天堂為我們留了一個位置(想像中,要幾百幾千億年地在那裏戴著翅膀歡呼上主,死的權利也沒有,因為獲得永生了;常常我不確定我真的需要永生,我真實需要的是永遠的死亡,永遠的安息。)
最主要的,是在我們活的時候,已經沒有膽氣幹壞事了,比如說做官、競選、組黨、當名嘴、貪污、通姦、咒罵、說謊、瞪人、逃亡、開快車、騎重機、浪費金錢、用刀砍人、開槍恐嚇、橫行跋扈、快意恩仇等等,這使我們喪失了生活的感覺,我們的感官麻痺,心靈纖維化,我們早就沒有夢想,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理想。
我們這麼樣地溫和順服,只為懼怕迫害。我們成了世界的旁觀者,像一群待死不死已經去勢的靈魂,披著黑袍站在路邊觀看過去我們上一代統治的眾人遊行。其實,這是最可恥的事。
(責編: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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