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年代的那十年,對馬克思來說真是磨難重重。他被三個國家驅逐(瑞士甚至拒其入境),一八四九拖家帶眷定居倫敦。只是到英國不久,馬克思一家被逐出棲身之處,僅有的一點財物被當地法警沒收。接下來十年,他三個小孩夭折,死因最可能是窘迫而沒錢。馬克思財務危機接二連三,因為他亂花自己的記者收入,還有好友恩格斯給的錢,來維持中產階級的門面(請沒用的個人秘書、去海濱渡假、買舞會禮服幾個初入社交界的女兒),與此同時還四處煽動全球無產階級來推翻資本主義。
儘管自己處境一團亂,馬克思對自己判斷決世間大小事的能力,還是信心十足。那十年間,他的注意力偶爾轉到中國。他替《紐約每日論壇報》(New York Daily Tribune)寫了一系列關於此主題的文章,對巴麥尊及其政府「基督教偽善和標榜文明」行徑, 實在沒寫什麼好話。他認為英國為了商業利益,在一八五七年與中國打「最不正義的戰爭」,導致中國人「認為西方各國都暗中串通,對他們不利」。馬克思斷定,第一次鴉片戰爭對中國,誠為亙古大災難。「一八四○年戰敗後付給英國的賠款、大量非生產性的吸食鴉片、鴉片貿易使白銀外流」,已讓中國破產。更可惡的是,英國是精心蓄意來毒害一個帝國;「鴉片販子先腐化、敗壞和毀滅不幸罪人的道德感以後,再殺害他們的肉體;時時刻刻有新的犧牲者獻給永不饜足的摩洛神;英國殺人犯、中國自殺者競相祭獻犧牲者到他的祭壇上。」
然而,馬克思卻怎麼也無法對中國有敬意,他說:
「此一龐大帝國,人口占全人類三分之一,卻不顧時勢……自欺於天朝完美的幻象……清朝的威信,在英國軍隊前粉碎殆盡;天朝萬歲的迷信破滅;野蠻、封閉、自絕於世的狀態被打破了……那種隔絕的狀態被英國的暴力打破時,接下來必然是解體,一如木乃伊,保存在與世相隔的密封棺材裡,只要一接觸新鮮空氣就會解體。」
這次中西碰撞不可避免的後果是「一場令人生畏的革命……英國大炮肆無忌憚地把那種叫人昏睡、叫做鴉片的毒品,強加給中國……看來好像歷史必先麻醉全中國人,接下來才能把他們由遺傳而來的愚蠢中喚醒。」
馬克思對中國及鴉片戰爭的結論並沒有原創性。他分析著作裡頭的重要元素,尤其是他對中華帝國腐敗的輕蔑,早就散見以往中國觀察家的論述。馬克思深受十九世紀排華人士影響,他下筆描述中國時,首先無視其複雜性及政制,又視它為怠惰帝國,只有西方用鴉片戰爭才能將其「喚醒」。在維多利亞時代充滿種族主義的評論中國的文章中,馬克思唯一添加的新穎見解是對西方帝國主義強烈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