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軒專欄】半年間衰弱得像老人的22歲女孩,她最後的微笑告訴我一件事...

2016-08-02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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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會議花了我近三個小時,我和宣的父母,從病患的孩提時期開始跟他們聊。跟他們聊小時候的可愛、中學的調皮,父母都笑了,壓力跟緊張都緩解了,我才知道原來宣是他們年輕時領養的孤兒。父親搖頭嘆息:「我們全心投入,愛她、教育她,結果上個課就變成這副模樣,而她還這麼年輕,即使是我們自己癱瘓都難以接受了、更何況...」説著父親的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了,母親也啜著泣:「只有這一個女兒,我們用盡辦法想要她好起來,我們不懂醫療,但醫生和護士又要我們做很多決定,我們又怕做錯呀...」確實天下父母心,他們都很愛自己的兒女,只是在醫療常規中,醫療人員都希望家屬能盡快做決定,好讓我們盡早治療。這是值得反思的,因為短時間內一堆陌生的醫療名詞、程序等大量湧入家屬的耳朵,他們不見得能夠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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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感性地說:「非常感恩主任能陪我們聊我們的女兒,但是...」我原本溫暖的眼神,因為他這個「但是」而睜大了眼,他繼續說:「我們老家在北部,我們打算把她轉到老家的醫院,就近照顧治療...」我的心涼了一下:慘了!他們又要帶著臥床的女兒,到處「逛」醫院了?也許我的眼神已經透露了訊息,只見父親說:「我跟老伴、和所有其他家人都說好了,就不再轉來轉去的了,因為再怎麼轉院,病情也依舊如此啊...」說真的,我三個小時陪同倆老開會,得到一個結論就是「轉院」。唉,身為重症專科醫師,有時候還真是挫折。隔天早上,我好想走近跟她說:「妳要轉院,祝福妳一切順利」,但我卻不敢靠近她,因為心情很複雜。我心中非常希望她能夠好起來,但我的專業知識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我的理想和現實,當下如此交錯掙扎!

最後的微笑

約過了一年,宣的父母來到我門診,告訴我宣在他們家附近的呼吸病房往生了。其實我早就知道長期插著呼吸管、肺部反覆感染、全身褥瘡反覆感染,這種病患最後都會因嚴重感染而死亡。「我女兒回去,很喜歡聽你的聲音,我們錄下你的演講讓她反覆聽...一直到她往生那天早上,耳機還是播著這段...」父親按下手機廣播給我聽,開場白隨著輕音樂播出:「有些話我們說不出口、有些事我們總想還有時間,請聽黃軒醫師的真情分享...」,原來是我之前分享關於善終的談話節目。母親隨後說:「謝謝黃醫師持續分享善終的故事,我們有時候也會和女兒播出來一起聼,了解她最後要的是DNR同意書,你知道嗎,當我們簽好DNR後拿給小宣看,她是微笑的!」父親連忙點頭:「對!對!這是我女兒臥床的第二次微笑...唉!也是最後一次的笑了...於是我們特地來謝謝黃醫師,在我們家最困難時候,用話語化解了我的痛苦...。」

原來,身為重症醫師的我,在最後還是搶救到她,讓她免於受急救的折磨,我終於放下了。當時她急著轉院,我以為還沒說到善終事宜,才如此掙扎。我常常和同仁分享:「相信我,沒有一位家屬,願意看自己摯愛的家人受苦,也沒有一位重症醫療人員,沒有想盡辦法去搶救這些病苦之人。因此我們第一缐重症醫療人員,要記得除了疾病的搶救,還要把病患的感受放在心上,無論家屬態度如何,對待病患的態度還是要堅決和悲憫,因為這是人性使然,不是嗎?」

最後祝福這位女孩:「對於妳的疾病,我是人,不是神,就算我有多張專科醫師證照,也改變不了妳已重創的身軀。但是我相信妳,此時已能展開自己隱形的翅膀,自由歡唱著『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裡會有風,就飛多遠吧!』宣,妳就快樂的飛翔吧!」那天,我在自己的日記寫下:身為重症專科醫師,要知道適時放下,因為放下,其實也是一種治療,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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