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弟弟傳來簡訊的當刻,我生平第一次嚐到腦裡一片空白的滋味,我突然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正在做什麼事。孔雀戲院周圍的人聲鼎沸突然都不見了,我只記得,恢復意識後,阿瑞已經帶著兩張票回來,見我已滿臉鼻涕淚水,拿了我的手機,看到上面的簡訊文字。「你在這裡等我,不要動,不可以離開。我去退票,馬上回來。」
事實上,我當時,連走路的力氣也幾乎都沒了,怎麼可能動到哪裡去?阿瑞把票退了,已來英國多年的他帶著我一間間地逛著倫敦的教堂們,斜陽下、鐘聲裡、白鴿群中,我已哭啞了嗓子,亦尊崇基督信仰的阿瑞帶著我為奶奶一路禱告,最後在天黑之前,把我送上了回劍橋的火車。
連接倫敦與劍橋之間的每一景、每一物,對於我這個求學於劍橋,卻不時奔向倫敦的好玩學生來說,沒有不熟悉的。平時,即便是飄著雨霧、視野不佳的車窗外,我還是可以如數家珍地告訴你,這一座天橋的後面,是座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研究中心,那一間小教堂晃過沒多久,是一片以羊居多、偶見牛的小牧場。但是,這一趟從倫敦到劍橋的返校車程,對於那夜的我來說,卻是極其陌生的。更確切地說,頓時失去她的世界,一切對我好像都沒有了意義。
我記得,那一夜的月亮非常圓,而且極其明亮,每當有教堂尖塔從車窗外晃過,不論遠近,我總覺得它們就像利刃一樣地劃過天上的明月,也劃過我的心,一刀又一刀的。我哭腫的雙眼和無力的癱坐姿勢,其實很難不引起其他人注意,鄰座一位女士便試圖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實在沒有任何力氣和她多說什麼,即使我心裡仍然非常感激她溫暖的關心。事實上,如果我沒能讓奶奶在臨終前見到我是一種罪,每當尖塔在我的心頭一劃,我便有種在劇痛中贖罪般的平安感受。
「你是劍橋的學生,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事情能難得倒你,知道嗎?」同樣在終點站劍橋下車的那位女士,在月台上和我微笑了一下就匆匆出站了。我並不認識她,但是她的這一番話卻頓時給了我很大的力量,因為那幾句話似乎是奶奶透過那位女士跟我說的。一想到這裡,我突然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走路的樣子,很容易會被認為是電影中遭病毒感染的喪屍,搞不好一出站就會被警察抓走,於是我深呼吸了幾下,確定自己看起來正常了一些後才出站。
「怎麼這麼久才出來?打你電話也沒接。」同樣與阿瑞熟識的小風學姊,接到阿瑞電話,就帶了暖烘烘的奶茶來車站接我了。我心想,自己真是好大面子,白天裡,一位在牛津攻讀的精神科醫師陪了我一天,晚上,接棒的是一位念完哈佛又來念劍橋的心理學家,我不讓自己快點恢復正常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