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鳳姐在菜市場哭喊著「我是不能睡嗎!」一句話點破她和丈夫軍雄同床異夢的夫妻關係,讓人想起《誰先愛上他的》裡,劉三蓮心碎的向心理諮商師吐露心裡話,她和丈夫正遠多年來之間,「全部都是假的嗎?沒有一點愛嗎?」巧的是,軍雄和正遠都是一樣的,旁邊睡的人是她,心裡始終掛記著的,是他。
無愛是一段關係裡最怕出現的狀態,但最可怕且最可悲的,是不曉得如何放手、也不願放手。沒有人願意讓這些日子成為泡影,於是只得想方設法去緊抓住,即便無愛也要死抓著,好用以證明自己曾經在這段關係裡精彩一回、付出奉獻沒有白費。劉三蓮是這樣,鳳姐也是。最終劉三蓮是想通也釋懷了,但鳳姐沒有。或者說,是她告訴自己,終有一天軍雄會因為失智越來越嚴重,而忘記過去種種,只會記得現在在他身邊的是誰,都努力撐過三十年了,又怎不願再撐一段日子?
「這樣連以前的事都會忘掉吼?」 通常家人罹患失智症最擔心的,是他們會漸漸失去自理能力,會慢慢忘掉很多事情。本來我以為鳳姐也是,當她聽見醫生說失智症只能演緩惡化時所提出的疑問,我猜想她是否擔心丈夫的病情。但隨著劇情推進,我才明白,她的語氣應該是雀躍的,在這個家裡,她也許是最期待軍雄能忘記一切的人。如此一來,她就可以獨自佔有 「最完整又空白的丈夫」,他會忘掉當年是因為為了不讓母親失望才娶她、他會忘掉那位曾經同床共枕過的秘密愛人成恩,他會只記得只有她對他好。如果他忘了,就再建立起這個印象,又忘就,就再建立一次,如此反覆著、私自地佔有著這個男人。
這是我在剛看完電影時的想法,只是後來回過頭來想,對軍雄來說,忘記是不是也是件好事?呼應到電影最開始的那段唸白,如果沒有那些回憶,「他的人生會不會過得更美好?」對軍雄而言,出生在保守年代的他,他喜愛的都被迫放棄。他熱愛跳舞,但因為在父母觀念裡,男孩子就是該陽剛,跳舞如此陰柔的事就留給女孩去跳,男孩就要從軍才是,所以他為了滿足父母親的期待,成為軍人。
既然連跳舞都不行了,又怎能會接受他愛上一個男人?因此,他只得把對成恩的愛放在心底,選擇離開部隊回歸家庭,讓這份愛情成為他永不提起的秘密。真可說軍雄是過得不快樂的,這一輩子都在為了滿足他人期待而努力著,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所以如果真有一天可以把過去全忘了,也許他的人生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他會活得比過去快樂。
軍雄對鳳姐我想是連點愛都沒有的,這可以從他對鳳姐和其他人的態度看出端倪。他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就是像個無事的人。成恩來訪時,軍雄和每個人坐在餐桌邊上有說有笑,他會和成恩、和小夢說廣東話閒聊,但他從來沒有對鳳姐說過廣東話,且顯然鳳姐是聽不懂廣東話的,半句話都插不上。張作驥導演用這場戲讓親密與疏離同時共存,使觀眾最直接感受到他刻意營造出來的尷尬氛圍,留下這個印象在觀眾腦海裡,來到最後再以一場吃飯戲收尾,讓觀眾去感覺發生在這個家的微妙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