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當時一直困擾著那個少年的疑問:究竟是完成一場平凡的愛情夢想,還是活著而別奢望這個夢想,哪一種會比較艱難呢?我從來都不知該問誰?也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真正的答案。
我同志身分的第一次曝光是在我當兵的時候。那是我愛上的第三個男生,我們的愛很短、但很勇敢,我們在部隊相遇,談了差不多三個月的戀愛。他在放假的時候,因為家人要幫他訂婚約,於是他跟家人坦承自己的性取向還有跟我的關係,他的父親是退休將領,一通電話就到了我服役的部隊,然後我就被送進了禁閉室。
而我所謂的第一次曝光,是指對我的母親。我還記得那個晚上,她來部隊看我,一個單親的女人(我父親在前一年過世了),在戒備森嚴的威權高牆裡,一點都沒有懼怕,甚至,一點都不覺得羞恥。我被關在隔壁房間裡,隔著牆聽見一個母親捍衛兒子權益的怒吼:「你們憑什麼把他關起來?他犯了什麼罪?憑什麼因為一通電話就定他的罪?」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突然腳軟癱在地上、哭得再也站不起來,親愛的媽媽,謝謝妳在那一刻沒有覺得羞恥,沒有覺得擁有這樣一個兒子是罪惡,讓我明白在這個世界還有一個願意支持我人,那麼就算我在那一刻死去,我也覺得可以。
部隊要我認罪,他們說只要我承認我是同性戀,就可以讓我馬上退役,我當時一心一意只想離開禁閉室,於是我簽名。
我還記得當時一個營裡面的長官來看我,我很感謝他,是他通知了我的母親。他在部隊很照顧我,我是排長,算是他的部屬,可是他對我沒有架子,我們晚上經常在他的寢室聊天喝酒。那天他到禁閉室來,交給我一封信,要我打開,而且念給他聽,我不懂,那明明是他寫的信,為什麼還要我念一次,才念幾句我就明白了,原來那是一封情書,裡面寫的是他終於對我說出口的愛。
好戲劇,對不對?因為我們總是過度壓抑,然後才會又那麼用力地勇敢了。因為我們總是那麼渴望平凡,可是為什麼我們那麼卑微的平凡,說出來又那麼驚世駭俗呢?
我沒有回應什麼,那不是我的選項,我的愛幻滅就是幻滅了,沒有退而求其次,如果愛可以那麼容易改變,那我們的人生也不會那麼辛苦。
部隊沒有真的讓我退伍,他們在我簽名後,將我送到一個偏遠的小單位當文書,那個單位的營長,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討厭同志,每日照三餐在部隊面前羞辱我,他對我最常用的稱謂是「死同性戀」。那是我最後一次自殺,我在休假的時候去西藥房買了據說只要一滴就可以殺死老鼠的老鼠藥,我吞了半瓶,結果被送去洗胃又救回來……
這次,我被送去看精神科。我對精神科醫生說,如果你不讓我留下來,我一定會繼續自殺。我寧可被關在精神病院,也不要再回去被羞辱。他們讓我留下來,因為他們知道我一定會繼續自殺,而在部隊出人命是很麻煩的事情。接下來那半年,我就在精神病院渡過,我沒有過得比較好,直到我把役期服滿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