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說家有很多旅行的方法,就像海明威的旅行,在我看來,他是要進入到人性最黑暗之處,或者是深入人們還不明白自己有多邪惡的那個地方。在我看來,西方小說家的旅行,想要得到的東西,跟東方作家們希冀的不太一樣,西方作家要得到的東西是救贖,salvation。
因為西方個體化發展非常早,所以在西方社會裡,嚴格說來,不存在著東方的,類似村上或者是我們台灣作家所體察到的、文化對個體的壓迫。在英語世界裡,他們對個體性的頌揚,大概有200到300年的歷史,從《魯濱遜漂流記》開始,也就是說,他們期望你作為個體有越新奇的經驗越好,所以可以看到安東尼·波登他在高棉跟當地的人交往,用人的頭骨在篝火堆上面煮湯來吃。
西方作家的旅行文學充滿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奇幻歷險,因為那個社會本來就強調個體性,所以他們從來不覺得社會對個體有壓迫。在社會裡那種孤零無助的感覺,反而是他們某一種要去追求救贖的一個重要源頭,也就是說,追求重新獲得人與人間的信任與支持。
可是東方整個社會對個體來說,像是一個圍城,所以透過旅行是我們得到個體自由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式,不只是讓你身體獲得自由感,更讓你的智識、眼界都可以看到最璀璨的、最富麗堂皇的東西,這種著迷是我們東方作家很常見的特色,因為來自於現世的社會對人的規範跟壓抑實在是太強了。
村上的書中提到,人應該往不可測的世界去旅行,那個探測的過程,就是自我的完成。一方面,你慢慢知道你是誰,一方面,你自己也獲得一種奇幻的能力。這也是為什麼村上的書寫是東方社會稍微對文化有點敏感的人的最愛,因為他永遠在生活中追求那個小確幸,那個小確幸很重要,那個小確幸就是自由的起點。你能夠喝一杯小酒,能夠聽一首爵士樂,你的身心會為它所盪漾,這就代表你離開了社會的標準節奏,你開始有了自己,人生應該讓自己獲得自由。
而這種自由就是村上的吸引力,譬如他最愛的爵士樂,爵士樂把流行歌曲的所有的套路都打破,重點是即興,你在某一個moment裡面,自由創作。村上讓人著迷之處在此,但他用的卻是日常生活的語言,村上既東方又西方,他使用的語言是平淡的,可是裡面呈現出對自由意志的嚮往,卻是非常東方的人才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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