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後切‧格瓦拉完成革命理想,再度投身於那場令他喪命的玻利維亞民族解放運動時,所記錄下的一字一句,思想體現更加成熟、筆鋒力量更為流暢。但我仍舊鍾愛他在摩托車日記裡,記錄下僅屬於青年理想主義者的成長過程,一種參雜稚嫩陣痛與追根究柢的質疑;一種外在世界與內心世界首次最為純粹的交織、建構,再經歷一連串崩塌的過程。最終,遺留下幾道深深沉澱的疤痕以後,真正由男孩成為男人的蛻變痕跡。
我擰轉桌上的黑色檯燈,橙白色微弱光線在漆黑的房間裡渲染開來。幾秒間的光盲幻逝,我再度掀翻書本首章泛黃的紙頁。一段樸實無華,卻也深刻動人的文字敘述,映入眼底:「這不是一個英雄的傳奇故事,也不僅僅是一個憤世嫉俗者的敘述。這是兩個生命的短暫交會,是兩個懷著相似希望與夢想的生命的一段共同歷程。」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曾令我幻想獨自一人跨上摩托車,走在一九五一年格瓦拉的環遊之路,馳騁在拉丁美洲廣袤的土地上。一位摯友、一輛摩托車、一次漫長的旅行、一場充斥激情的革命,幾乎填滿所有二十歲青年心裡那份無處安放的熱情;在每個懷抱理想的青春歲月,關於世界的樣貌,應當盡滿所有美好期待。甚至,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對抗現實任何不公義的鬥爭,為之奉獻一顆純潔而鮮紅的心臟,基於內心崇高理念作出的選擇,這是永存於崩壞世代裡,最值得驕傲的偏執。
凌晨時分,窗外微風徐徐,透過窗簾散漫進北京這座城市的獨有氣息。北方空氣不同於南方溫潤,乾燥凜冽的北風,夾雜著一股濃厚的煙硝味兒。當我望向桌上那只顏色略微淺褪的深褐色皮革腕錶,黑色消光的玻璃鏡面底下,長短指針已停留在清晨的五時一刻。
指針的實體,刻劃出時間的虛幻本質,而手裡捧著「日記」與甦醒後的唇乾舌燥,重新將我拉回當下的現實。翻開書頁下一行,寫道:「寫這些日記的人,再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時,就已經離我們而遠去。我,重新整理和潤色這些日記的人,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我。」一場自我放逐式的摩托車旅行,足以改變對一切事物的看法,重塑對世界的認識與內在價值。藉由實際走一遭這種直接而細膩的方式,在腳底下這片土地踏上深刻烙印,如果世上任何一種形式的存在,不曾與之產生牽絆與聯繫的共鳴,那它的存在便也毫無意義。
人的精神核心來自新的經驗與體驗,意義的賦予,最後則歸於內心渴望與源源不絕的好奇。一九五一年,當格瓦拉跨上那輛Norton 500摩托車,展開漫長的拉丁美洲穿越之旅。他目光所及盡是人們生活中的沉重與苦痛,感受的是財閥的壓迫與剝削,觸動心底的是人們渾然天成的樂觀及純樸,震撼的是古印加文明過去的輝煌與如今數不盡的滄桑。而經歷一甲子漫長的時間維度,橫跨太平洋來到世界的彼端,著眼於世界人口最多、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中國」,又將看見什麼樣的景色?五千年文化的歷史底蘊?紅色革命理想的實踐?或是,至今仍舊隨處彌漫充斥著,人性的墮落與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