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我都很認真在想這個問題:「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是很簡單的事嗎?為什麼我做不到?」我知道,這是奧斯卡給我的一節自我哲學諮商練習。按照奧斯卡的訓練,首先第一步,我必須釐清,這是我自己個人的問題,還是文化的問題?語言的問題?我立刻發現不只是我一個人。在亞洲,我們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一點都不知道,習慣的反應總不外乎是:
1、用很含糊的方式說「不是很清楚」,或是「知道一點點」來替代承認「我不知道」。
2、發出「喔喔喔」「嗯嗯嗯」這種意味不明的聲音,讓對方覺得我好像知道,但是保留著一旦被追問的時候,辯解「我剛才又沒有說我知道!」的權利。
3、會說「好像聽那個誰誰誰說過」或是「好像最近在電視哪個什麼節目上看過」,藉著把毫不相干的第三者拉進來,把自己不知道的責任推出去。
4、明明不知道,但是先說「我知道」,後來搞清楚以後再回頭解釋「剛剛我以為你在說那個什麼什麼……」。
5、只有很少數的人,確實會說「我不知道」。
何時開始我不敢說: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其實滿羨慕身邊那些可以輕易地說「我不知道」的歐洲同學,在他們的身上,我甚至看到一種自信,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不知道,彷彿光榮地向世人宣告:「我就是不知道!」蘇格拉底不是說他像一隻獵犬一樣追尋真理的足跡,「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偉大的哲學家如蘇格拉底,都可以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不知道」是說不出口的髒話?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沒有辦法誠實說『我不知道』的?」
然後我想到小學課堂上,我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老師,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看到童年時比一般孩子身形還要弱小的我,恐懼地小聲回答。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老師暴跳如雷的樣子,「我不是教過了嗎?考試考這題出來,你可以回答『我不知道』嗎?」然後,我就跟其他孩子一樣,變成再也不敢說「我不知道」的人,慢慢地,長大以後變成不敢說「我不知道」的大人。
小時候我看到校長站在台上,長大以後看到政府官員站在立法委員面前接受質詢,我可以輕易辨識他們的伎倆,他們其實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自己的嘴裡會吐出什麼話來,但是他們還是逼迫自己口若懸河,一直說、一直說,什麼都說了,就是說不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
慢慢地,我就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原來在社會上,想要變成成功的人,是不可以說「我不知道」的。想通以後,我也就沉沉睡去了。